靜候一壺水的沸騰

?

靜候一壺水的沸騰

Column！

喜歡玩物，但不喪志，物與人，好比人與人，總有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于是，從玩物到玩悟，猶然明白，三千大千世界，正是由蕓蕓眾生，草木竹林，一沙一石所構成，你手上把玩的那一件玩物，不僅沉淀著善知識，或者也是一個小世界。

韓雪，作家，佛教文化工作者，公益慈善工作者，發表長篇小說《凈土》，中篇小說《一夜高樓》等。

一夜間，武漢這座城市開始被寒冷發酵，初雪如約而至。下雪的時節，再安靜的孩子都會跑到雪地里去瘋一瘋，因此冬天下雪，對孩子們而言無諦是最歡快的節日。每當看見孩子們在雪地里做各種玩樂，我就會想起自己的童年，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用竹竿打下那掛在房檐上的冰凌柱，也不管是否干凈，就伸舌頭去舔，沒滋沒味的冰凌柱，是那時感覺得最特殊的美味。讀高中的時候，我讀到了明代張岱寫的散文《湖心亭看雪》，非常向往“余挐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霧凇沆碭，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這份向往緣于對這段文字的喜愛，于是每年冬季我都會特別期盼一場雪，在這冬日的寒冷和孤清里，來一場從天上到地下的紛紛揚揚的熱鬧，總期待有一天，也能如那張岱，挐小舟，擁爐火，不是溫酒，而是煮茶。

等可以過自己想過的生活，每當下雪，也會做一些癡事。比如去東湖的梅園，真的帶上小瓷罐，收集梅瓣上的雪，然后約上幾個好友，煮雪泡茶。今年初雪，朋友相約去喝茶賞雪，去到她家，見她將茶席布置在了落地窗前，茶桌上用汾彩小梅瓶斜插著一枝燦黃臘梅，暗香襲人。茶桌的一角則放著一個紅泥小爐，此時炭火正旺，那爐子上置著一個鐵壺，看那鐵壺的樣子，是頗有些歲月了。窗外雪花無聲的飄飄落落，隔著那透明的玻璃，恍惚間總覺得，那雪花是走過了這天地蒼茫的時間和距離，趁著那茶味，梅香，再來湊一份清冷的場景，于是有了很儀式感的倒水，洗壺，洗茶，暖杯，烹茶倒茶，有與雪花共飲的神圣。喝著茶，見朋友給鐵壺里加了些水，再次放到了炭爐上，我們的視線，立刻被那鐵壺鎖住。鐵壺在炭爐上，映著暖暖的火光，如一幅古老的圖畫，令人想起白居易的一首頗有畫面感的小詩：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就在這樣一份詩情畫意里，靜待著一壺水的沸騰，我覺得是人世間最美妙的事情。

其實一到朋友的家里，我就注意到了這把鐵壺了，燒水前，曾細細打量，時間在這把鐵壺上留下了許多的痕跡，凹凸不平的鐵紋，溝溝坎坎間滿是故事。鐵壺是圓柱形的壺身，簡約端莊，壺嘴位于一側，從壺嘴的底處分別向兩邊的壺身上雕刻著崢嶸青石，怪異嶙峋。但在那山石的縫隙中生長著的幾枝梅花，卻是傲雪而立，枝椏錯綜，花開雅然。枝椏上的梅花和花苞都是利用鑲銀工藝而成，黑色的壺身上這點點銀白，如同白梅在冬夜里盛開，熱熱鬧鬧，倒慰藉這冬日夜晚凜冽的寒冷和孤獨。在那梅枝上還雕刻著兩只喜鵲，它們聞香而來，依著那盛開的梅花，那我感覺它們的翅膀上都沾染了幾縷花香。鐵壺的壺蓋是紅銅材質的，在那壺蓋中心，立著一個銅質的球形鑲嵌白銀祥云的小小的手，襯著同樣是銅質的提梁，用黃銅做出一段梅樹枝干，鑲嵌幾朵白銀梅花，似乎預示歷經滄桑后綻發，我為這把壺取名“喜上梅梢”。

漸漸地有水蒸氣從鐵壺的壺嘴冒出，這一壺水想必是快要沸騰了，我知道鐵壺煮水能夠使水中含有鐵離子，有益于人們的身體健康，而且鐵壺里的水還會有著微微的甜味。

朋友將鐵壺中沸騰了的水倒出，她告訴我這把鐵壺是她奶奶出嫁時候的嫁妝，如今走過了幾十年的風風雨雨，家人們對這把壺除了愛惜還有感恩，感恩在這時光的如水流逝，歲月的循環變遷中，這把鐵壺給了他們一捧微甜的水，成就了一杯馨香的茶。奶奶留母親，母親再留給她，代代相傳，只為一份親情的相續。與其說是傳承還不如說是陪伴，是鐵壺對一代人的陪伴，是父母對子女的陪伴，是愛對一個家的陪伴。如此在靜待這一壺水的沸騰時，漸漸明了無論是對于親情還是愛情亦或者是友情，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朋友給我的茶杯里續上了茶，笑著說：這把鐵壺是屬于三代人的玩物，我們皆因喜愛而珍視，故而陪伴了彼此。我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茶湯潤喉暖胃，還有一絲暖心的甜隱于其中，這鐵壺煮水，果然有點甜。鐵壺中再次注滿水，紅爐炭火，我們將再一次等待一壺水的沸騰，彼此陪伴。

這場初雪還在持續，我和朋友準備去看看那雪中的東湖，聽人說在那東湖有幾株梅樹已經在開花了，踏雪尋梅，陪伴彼此，不知道回來的時候會不會帶著滿身幽香。

董菁專欄·菁點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