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曙霞
尋求新藥市場的突破口,首先要面對的就是當下的多重關口。
拿到“出生證”后,藥企最頭疼的是如何把新藥養大,以收回成本并獲利。
我國醫藥衛生體制改革的重要目標是解決“看病貴”的難題,而大力發展國產創新藥市場,正是突破“看病貴”尤其是藥價貴的有效路徑。
創新藥研發投入大、周期長、風險高已是共識。思路迪精準醫療集團創始人熊磊認為,按照年銷售額10億美元的重磅藥物標準,只有突破這個量,才能激勵制藥公司、資本和人才投身新藥研發。
從公開數據看,國內創新藥上市5年內年銷售過億的品種都很少,大多數品種在幾百萬、幾千萬徘徊,甚至連一些仿制藥都趕不上。相比之下,歐美一些新藥上市第一年就能獲得數億、數十億乃至上百億美金的銷售額。
“隨著國內中產階級人數不斷增多、消費能力越來越強,2020年左右,國內會有單個藥銷售額突破100億人民幣。”熊磊樂觀預測。
據了解,目前國內重大新藥創制一類新藥至少有107個品種已經進入申報臨床階段,14個品種已在申報生產。但這些品種能否成為年銷售額上10億的重磅,還要取決于其市場化轉化順利與否。
“至少面臨3大關卡:價格關、醫院關和醫保關。”貝達藥業副總裁萬江告訴《財經國家周刊》記者。其中讓企業焦慮的是后兩個關卡,近年來,招標周期不定和規則繁復,藥品降價壓力激增,醫院藥事委員會積極性不高,醫保目錄更新一再推遲,都讓剛出生的新藥“營養不良”。
醫院關
創新藥回報不佳,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闖關不順。
新藥進入市場遇到的第一個關卡是價格備案。
“首先要在所在省份報物價部門備案后定價。”萬江介紹,創新藥由企業自主定價,但需要預先備案,而各地價格備案所需的時間不同,一般來說一兩個星期就能做好。
中山康方生物醫藥有限公司董事長夏瑜介紹,從定價上看,國外的創新藥可以賣得很貴,但國內就很難達到。
價格備案完成后,創新藥就可以在商業渠道銷售。
但醫院端才是藥品銷售的第一大終端。國家食藥監總局數據顯示,“十二五”期間,醫院端藥品銷售額占比68.7%,其中城市醫院占52.6%。
而藥品進入醫院銷售,要過兩關。首先是招標關,如果沒有過關,各醫院就不能采購,只能在特藥藥店賣,銷量十分有限。而招標關卻并不好過,一方面是因為各地周期不定,另一方面在于要求企業大幅降價,甚至出現“唯低價是取”的趨勢。
根據規定,藥品招標采購周期原則上一年一次。“但各省招標的周期基本上在2年以上,有的甚至超過4年。”康緣藥業董事長肖偉說,若剛剛批準上市的創新藥趕不上招標進程,而各地對建立增補或備案采購規定又不執行或執行不到位,創新藥就只能等待下一個標期。
國家衛計委去年要求各地在2015年11月份之前完成招標,但其實到目前各省市藥品招標工作才陸續結束。此外,一些省份因招標工作量大、難以完成,不能全品種招標,為了應付截止日期,就只招部分品種。
今年全國兩會期間,不少醫藥界代表呼吁,縮短藥品招標周期,對藥品采購周期內新上市的創新藥,建立增補和備案采購的綠色通道。
除了招標周期長,企業還面臨一個困境:各地愈演愈烈的降價潮。政府主導的藥品集中招標的初衷是通過市場競爭,保障藥品質優價廉,但實際執行過程中卻出現了“唯低價是取”的趨勢,價格稍高的創新藥往往被擋在門外。而且一般創新藥在市場上并沒有同類品種可做比價,一些省份議價時往往采用統一降價幅度以確定最終價格,這被不少創新藥企詬病“無法真實反映創新藥物的價值”。
更尷尬的是,成功邁過招標關,并不代表新藥就可以進醫院了。
“還要過醫院采購關,也就是要通過醫院藥事會的審批。”萬江介紹,和招標一樣,醫院藥事會的審批周期也沒有統一規定,不可預期。據了解,大部分醫院1-2年開一次藥事會,甄選藥品。進不了醫院,醫生就不能開處方。
萬江還告訴《財經國家周刊》記者,醫院對藥品數量和金額進行總量控制,一般情況下,進一個新藥,就要剔除一個老藥,“這是個挑戰”。
今年3月14日,國家發改委召開新聞發布會提出,要允許公立醫院單獨或組團采購,建立醫院與生產企業直接交易的互聯網平臺,并按照招采合一、量價掛鉤等原則開展采購工作,簽訂采購合同并嚴格執行。
“這是鼓勵以公立醫院等醫療機構為主體自主藥品采購。”業內人士認為,目前招標是以衛計委為主體,而并非直接用藥的醫療機構,很不合理。
醫保關
相對高價的創新藥,要讓患者用得起,需要醫保的推動。
“藥品能否進入醫保,銷售業績相差2-4倍甚至更多。”上述藥企人士告訴記者,創新藥如果不能及時進入國家醫保目錄,臨床使用會受到明顯制約,銷售量很難上去。但目前國家層面對創新藥進醫保目錄并沒有特殊政策,一樣要和仿制藥擠“獨木橋”。
相比國外,國內創新藥納入醫保目錄耗時長、難度大,這已成為創新藥企的心頭隱痛。
據了解,全國醫保目錄自2009年后一直未更新。這意味著,在這期間獲批生產上市的新藥沒有機會進入報銷目錄。根據《財經國家周刊》記者統計,2009-2015年國內獲批的1.1類新藥至少有10個,例如貝達藥業的埃克替尼、恒瑞醫藥的阿帕替尼等。
此外,中國醫藥企業管理協會副會長牛正乾曾表示,國家醫保目錄調整上有一些不成文的規則,如要求該藥品至少要進入3-5個省份的地方醫保目錄,還要參考其市場占有率等。創新藥要達到這些要求,難度顯然不小。
新藥如果沒能趕上國家醫保目錄調整,在國家醫保目錄的基礎上擁有15%調整權限的地方醫保目錄也是機會。例如,先聲藥業的艾拉莫德、恒瑞醫藥的艾瑞昔布都進入了江蘇省醫保目錄,貝達藥業的埃克替尼進入了浙江和內蒙古兩地的醫保目錄。
但總的來看,各地醫保目錄調整時間并不固定,不少藥企都要安排專人跟進,進入目錄同樣困難重重。
“相關部門對國內創新藥不了解,也不相信國內創新藥能夠替代進口藥。”萬江說。
去年,貝達藥業董事長丁列明就曾為山東職工大病保險和居民大病保險補償范圍的項目遴選問題上書山東省領導:入圍的都是進口藥,國產藥包括貝達的凱美納、恒瑞醫藥的阿帕替尼等都沒能入圍。
而到底如何解決,“現在處于停滯狀態,山東方面也沒有進一步反饋。”萬江表示。
有專家認為,醫保目錄之所以對國產創新藥持謹慎態度,還與近幾年各地醫保基金吃緊有關。但在同類高品質國產藥可替代的情況下,一些地方將高價進口藥納入報銷目錄,讓國內藥企很不解。
對此,中國醫藥企業管理協會會長于明德公開表示,在國家積極推動藥物創新的背景下,醫保應當給創新藥留一道口子,不要限制創新藥進入目錄,而是要根據醫保基金寬裕程度限制報銷比例。
有些地方已經付諸行動。例如江蘇為鼓勵企業自主創新,自今年1月15日起將艾拉莫德片、艾瑞昔布等5個國產創新藥納入醫保支付范圍。
雙向破局
從國內醫改趨勢看,醫保開支會逐漸從藥品轉向醫療服務,總量控制、臨床路徑管理、藥品零加成等政策都將限制藥品使用,醫保也不太可能支付高昂價格。而創新藥一般價格較高,這就亟需探索多方分擔的新機制。
青島早已試水。
據了解,2012年7月起,青島在城鎮基本醫保統籌范圍外,建立了一套基于特藥救助系統,即由財政資金、企業降價、慈善贈藥、基金會捐錢和患者自付等多方共擔被納入清單的特藥費用。目前已經有24種特藥被納入該體系。
“這些產品,要么是國外的專利藥,要么是國內的創新藥,主要針對罕見病和惡性腫瘤。”青島市醫療保障協會秘書長劉軍帥告訴《財經國家周刊》記者,主要根據老百姓需求、醫生推薦、疾病數據庫和基礎調研來確定入選藥品種類。
而具體某個藥品能否進入體系,要通過三個原則的篩選:一是臨床原則,即藥品必須非常有效、穩定、安全。二是經濟原則,一方面通過談判達成“復合式降費”,即降低藥價的同時要求企業改善服務或提供增值服務,另一方面考慮患者的負擔成本,保證共付機制的推行。三是管理原則,以定點機制限制醫生和醫院“多開藥”行為,并與藥企簽訂對賭協議,限定基金支付的資金上限,超限部分由藥企支付。
“特藥一般都比較貴,風險共擔是這項制度的重點,據此遏制臨床可能發生的過度醫療風險,提高基金使用效率。”劉軍帥說,通過三大原則的管理,系統運行三年,每年財政只需出1億多,并未造成很大壓力。
劉軍帥還表示,青島還在探索特藥退出機制:清單中療效好的藥品,有望進入市基本醫保目錄;療效差的藥品被淘汰,從而形成“有進有出”的良性循環。
萬江對青島的這一探索表示認可。“但如果只是各地探索,會造成經濟條件好的地區有能力納入創新藥,而相對落后地區的患者就用不上創新藥。”他建議,國家層面建立高值藥品價格談判機制,通過談判確立創新藥全國統一采購價,各省直接參照執行,不再二次議價,并在談判價格基礎上結合地方經濟條件約定報銷比例。
實際上,國家層面的價格談判已經啟動。今年全國兩會期間,國家衛計委主任李斌透露,正在進行5個藥品價格談判,價格降幅達50%以上。
“問題是,價格談好后,這些藥品能否進入醫保目錄,省級招標部門會否二次議價?”萬江表示困惑。如果市場份額、采購數量和醫保支付難以保證的話,企業以市場換價格將落空。
政策對于創新藥成長至關重要,但在國內醫保政策相對滯后的情況下,企業自身并非只能觀望等待。
以凱美納為例,該藥是貝達藥業開發的國家1.1類新藥,是世界第三個、國內第一個擁有完全知識產權的小分子靶向抗癌藥。雖然它目前只進入了浙江和內蒙兩地的醫保目錄和青島的特藥救助體系,卻依然取得了不俗業績:上市后7個月就實現1億元的銷售額,第一個完整年的銷售額達2.5億元,2014年7億,2015年8.7億。
除了藥品本身的突破性、上市前學術推廣、相比進口藥的價格優勢以及對患者藥費進行封頂等因素外,萬江特別介紹,企業一直堅持Ⅳ期臨床試驗。
根據國家食藥監總局規定,抗癌藥的Ⅳ期臨床需要3000例患者臨床數據。不少企業急于賺錢,對此并不重視,鮮有持續深入的研究。
“4年多以來,累計使用凱美納的病人超過7萬,其中獲得贈藥的患者超過3萬,我們一直在跟蹤這3萬患者的用藥情況,每年都有新的安全性和有效性數據公布。”萬江說,由此得到的藥品長期有效性和安全性證據,能夠取信于更多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