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凱 王文志



黑白相間的長發隨意散開,一身布衣,身材健壯,皮膚黝黑,第一眼看到王文志,覺得只差一臉絡腮胡,活脫一個現代版的張飛。然而看他說話時溫和靦腆的樣子,讓人又覺得他仿佛是一個大男孩。這種反差也鮮明地體現在他的竹編裝置作品上:外型巨大、粗糙,內部空間卻讓人感覺溫馨、寧靜。“我的作品不是為了炫耀竹編技藝,而是想為都市人打造放松身心的世外桃源。”王文志說。
用竹編療傷
沿著彎彎的竹編長廊往里走,竹材的清香沁人心脾,陽光穿過縫隙照在臉上,感覺暖暖的。不少人躺在竹條編成的地板上乘涼,或是倚在竹窗邊欣賞外面的景色,十分愜意。竹屋沒有使用一顆釘子,編得相當牢固,抬頭還可以欣賞屋頂的圓形天窗。入夜后,竹屋亮起多彩的LED燈,變化多端,宛如一座夢幻城堡。這是去年12月,王文志為高雄市“在一起藝術節”創作的竹編裝置《聚》,作品高15米,寬17米,使用超過5 000根竹子、25萬個蚵殼,前后花了兩個多月時間才完工。
“請放心走進去,不要有顧慮,就像回家一樣。”每一位走近竹屋的觀眾,王文志都邀請對方到里面看看。或許是因為平時參觀藝術品時都有“不準觸碰”的嚴肅要求,個別觀眾聽到王文志的話,躍躍欲試又將信將疑。“事實上,編織這座竹屋,就是要觀眾走進去,治愈他們內心的創傷。”王文志說。原來,在2014年8月高雄市發生了天然氣爆炸事故,舉辦本次藝術節的前鎮31期公園正處于爆炸的中心位置,損失慘重,很多居民的內心都蒙上了揮之不去的陰霾。如何借助這次藝術節,讓作品撫慰人們的心靈?王文志想到了孕育生命的子宮。“我要創作一個可以走進去的作品,讓觀眾享受在母親的子宮里一般的溫暖、體貼和寵愛。”王文志說,竹子代表堅韌,蚵殼象征重生,把它們結合在一起是鼓勵大家更樂觀、更勇敢地面對各種災難。雖然作品會隨著時間自然分解,最后壞掉,但它在人們心中喚起的各種美好情感會一直保留下來。
其實,這不是王文志第一次用創作來“療傷”。2009年,在參加日本“瀨戶內海國際藝術祭”時,他了解到當地兩個相鄰村落的村民彼此不滿,已經多年互不往來。于是,王文志邀請兩個村的村民合力砍伐、運送創作所需的竹材,并參與作品編織。完工后,村民也漸漸解開了心結。
“藝術創作不是藝術家個人冰冷的獨白,不應該拒人于千里之外,只能被觀看和被欣賞。有觀眾的互動參與,有心靈共鳴,作品會更加完美,更有人文氣息。”王文志說。
從對抗到包容
問王文志是否因為竹子的高風亮節,才喜歡以竹作為創作的素材?他笑:“我沒有那么‘文人啦,只是在家鄉竹子很常見,而且直直的,剖開還有清香。”不過,王文志坦言,竹并不是最初選擇的素材,他的從藝道路也像阿里山上的路一樣蜿蜒曲折。
因為不喜歡念書,王文志高中畢業后就開始工作,30歲時因為放不下對繪畫的熱愛,再回到大學考上美術系,之后又轉向雕塑。因為曾經在阿里山森林里從事伐木工作,他便以斧頭為題材,創作出一系列個性鮮明的“斧頭”系列木雕,既賦予斧頭開天辟地的象征意義,也借此表達人與自然的強烈對抗。大四那年,王文志創作了雕塑《自然的控訴》,以樹身長出斧頭的形象,控拆人們在阿里山森林里濫砍濫伐。這一系列作品獲得當年的新展望獎,更堅定了王文志走純藝術創作的道路。
在家鄉,村民都認為藝術不能當飯吃,于是王文志成了“異類”。那段時間,他很怕別人在背后說他是“搞藝術的”,索性將工作室搬到偏僻的深山里。也正因為如此,他見到了臺灣山美部落原住民的竹藤編織藝術。“眼前一亮,我仿佛看到了一個生命體,竹子是骨骼,纏繞的藤條是血管、脈絡和肉體。”從那一刻起,王文志決定以竹藤作為自己的創作素材。在隨后的幾個月里,王文志每天都向山美部落原住民學習竹藤編織,風雨無阻。如今最常用的亂編法,就是在那個時候學會的。
“亂編法,就是用竹子搭建好結構后,再以篾片做不規則地穿插、編織,成品具有雕塑和建筑的美感。”王文志說。隨后,他用竹藤編織了第一件大型裝置作品《空間—身體—穿透》,在臺北美術館展出時,他鼓勵觀眾走進去,在作品上攀爬、跳躍。
此后,王文志的作品再也看不出當年鋒利斧頭的影子,同樣是探討人與自然的關系,卻展現出更多柔性的包容。雖然作品大多位于城市中,不過因為與人有了友好互動,而成為一道與四周建筑相融合的獨特風景。
“隱士”的新玩法
如今,王文志已和竹編裝置藝術打了15年交道,然而他卻喜歡自稱“農夫”。“我喜歡大山,一輩子都離不開大山。”王文志說。朋友都勸他把工作室開到城市里,他不肯,一直生活在阿里山上,過著“隱士”一樣的生活。
不過,在藝術創作上,王文志并沒有固步自封,除了竹子,他還嘗試運用新材料創作,作品也讓人眼前一亮。在蘭潭岸邊,他以鋁片編織、焊接了大型裝置藝術《月影潭心》,供人登臨眺望蘭潭的秀麗風光,成為嘉義的新地標。在臺北故宮南院附近的太子大道,他將民眾捐贈的不銹鋼餐具焊接成《百姓鼎》,四只鼎足分別為農夫的赤足、水牛腿、雞腳及傳統鼎足,以此禮贊故鄉辛勤的農人及平民生活文化……“很多人提到我就想到竹編裝置藝術家,但我不想被貼標簽,今后還想嘗試更多不同的材質。”王文志說。甚至,他還玩起了跨界藝術創作。
去年5月,他與臺灣知名書法家董陽孜聯合舉辦“竹墨”展。在布置現場時,王文志用2 000根涂了墨汁的竹子垂掛成巨大的“毛筆簾”,觀眾必須彎腰穿過去,才能進入主展館,儀式化的過程仿佛是一場對書法藝術的虔誠朝拜。他還編織出一支懸在空中的大竹筆,與地面上用白沙和茶葉撒成的筆畫相呼應,氣勢磅礴,讓人贊嘆不已。
創作之余,王文志最喜歡和媽媽一起到竹林散步,8歲的小女兒也跟著撒歡。每次出去,他都要緊緊地牽著媽媽的手。這一幕被紀錄片導演汪芯宜捕捉到《山靈》里,很多觀眾覺得王文志很矯情。他十分驚訝和不解:“怎么會?整個竹林就像一個天然的裝置作品,走在里面,我感覺自己就是個小孩,牽媽媽的手很自然,很幸福。”言語間,直讓人覺得,無論是王文志本人還是他的作品,都有源于大山的質樸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