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齊龍
右翼思想和圣戰主義兩種極端思想相互交織、相互影響,將成為歐洲社會今后逃脫不了的難解局面
兩聲爆炸聲后,航站樓玻璃幕墻破碎,濃煙騰升而起。機場內的旅客和工作人員紛紛匆忙逃生。
當地時間2016年3月22日上午8時,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東北市郊扎芬特姆機場發生兩起爆炸。僅一小時十分鐘后,臨近歐盟總部的馬爾比克地鐵站發生第三起爆炸,生還乘客驚魂未定的哭泣聲伴隨著社交媒體傳播開來。
截至《中國新聞周刊》發稿時,三起襲擊已造成至少34人死亡,超過200人受傷。
在機場兩起爆炸襲擊發生后,比利時政府立即宣布,將警戒級別提升到第四級,以防備很可能再度發生的恐襲。事發當天,布魯塞爾公共交通曾一度停運,手機信號也曾中斷。安全警戒級別直至3天后才被下調至第三級。
總部在比利時的歐洲戰略情報和安全中心產品主管、安全專家葉甫根尼婭·格佛日杰娃向《中國新聞周刊》回憶說,在此期間,“整座城市被超常安全措施搞得幾乎癱瘓了?!?/p>
恐怖襲擊造成的影響并不僅限于比利時。英國、法國和荷蘭等歐洲國家此后紛紛強化安保措施。在2015年11月13日巴黎恐怖襲擊發生后,恐怖襲擊的陰霾就始終籠罩著歐洲。

3月22日,德國法蘭克福機場,荷搶實彈的警察在巡邏,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遭遇恐怖襲擊后,歐洲各國在機場、車站等人流量大的公共場所加強了安保力量。
有情報信息顯示,比利時布魯塞爾存在著活躍的圣戰分子網絡,有秘密小組準備策動與巴黎襲擊事件同等規模的攻擊。巴黎連環恐襲案主謀之一的薩拉赫也被確認藏匿在市內。
3月15日,聯手調查的比利時、法國警察對布魯塞爾南部弗列斯特區一棟公寓進行突擊搜查時,與恐怖嫌犯爆發槍戰,一名非法滯留的阿爾及利亞籍嫌犯中槍身亡,另有兩名疑犯逃脫。但這場動員了1000名警力的大搜捕行動并沒有找到薩拉赫等重要恐怖分子的蹤跡。
事后比利時警方證實,兩名逃脫的疑犯正是此后實施布魯塞爾爆炸案的埃爾-巴克拉維兄弟。
警方在搜證中發現,這棟距離莫倫貝克區約6英里的公寓內除了藏有IS旗幟和一些宣揚極端宗教思想的書籍,還有巴黎恐襲嫌犯薩拉赫的指紋。
3天后,在比利時警方對布魯塞爾西北部莫倫貝克區的突擊搜捕行動中,這名歐洲頭號通緝犯被抓獲。
薩拉赫的落網曾一度讓比利時輿論感到鼓舞。比利時當局和安全專家此前曾警告,如果他留在比利時,將在布魯塞爾實施恐怖襲擊。盡管薩拉赫一直拒絕承認參與策劃,但就在他被捕后的第四天,布魯塞爾連環爆炸案發生了。
“薩拉赫的被捕很可能迫使恐怖分子將計劃提前實施,因為他們會擔憂行動被警方瓦解。”葉甫根尼婭·格佛日杰娃說。
作為歐盟總部以及眾多跨國機構駐地的布魯塞爾,被視為“歐洲的首都”。這座城市遭受重創,刺激了許多人的神經。
比利時反恐專家彼得·范奧斯塔因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在接下來的數個月里,歐洲繼續發生恐怖襲擊事件的幾率很高。
在比利時警方繼續追捕恐襲嫌疑人的同時,參與巴黎恐襲的一名嫌疑人穆罕默德·阿布里尼至今仍杳無音訊。
外界極為擔憂,在逃的嫌疑人或將繼續策劃進一步襲擊事件。
美國反恐專家克林特·沃茨在巴黎恐襲發生后曾撰文稱,已經發生的恐怖主義事件只是冰山一角。“對每名攻擊者而言,通常有3到4人提供協助,如提供武器、安全通道、偵察、通信和協調等。”
克林特·沃茨認為,布魯塞爾連環爆炸僅是巴黎恐襲的后續,無法斷定接下來是否仍存在運作中的恐襲計劃。
3月18日,比利時警方在布魯塞爾西北部莫倫貝克區一處住宅進行搜捕時,藏匿其中的薩拉赫逃到大街上,被警員開槍擊傷腿部而最終被捕。
莫倫貝克區內的青年聞訊而來,他們高喊薩拉赫為“英雄”,并朝著警員拋擲瓶子等物品泄憤。
現場氣氛愈發緊張,警方不得不增派防暴警察來維持秩序。
薩拉赫被捕時,距離巴黎恐怖襲擊事件已相隔126天。在這期間,這位直接參與巴黎恐襲而唯一健在的嫌疑人是歐洲各國聯手追捕的“頭號通緝犯”。
原本計劃繼續對巴黎北部法蘭西體育場實行自殺式襲擊的薩拉赫,在最后關頭失去勇氣,轉而打電話給布魯塞爾的朋友請求接自己逃回比利時。

3月22日.在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市郊的扎芬特姆機場,瀑炸發生后,一名衣服上帶著血跡的男于正在撤離。
隨后,薩拉赫在朋友和家人的協助下,在布魯塞爾莫倫貝克區及周邊地區四處輾轉,平日里依靠他人送食物充饑。
“正是預先存在的關系網幫助薩拉赫實現短時間內的轉移。”比利時聯邦檢察官弗雷德里克·范萊烏3月19日對外發布調查結果時說。
現年26歲的薩拉赫大部分時光都在莫倫貝克區度過。在實施巴黎恐怖襲擊前兩周,他和哥哥易卜拉欣才將在當地經營的一間酒吧關閉。
這座與布魯塞爾繁華市中心僅一條運河相隔的小城鎮,曾經是布魯塞爾的老工業區,聚居著大量外來移民。當中大部分與薩拉赫家庭一樣,是來自摩洛哥的穆斯林群體。
經過超過40年的發展,莫倫貝克區形成了“摩洛哥人穆斯林社區”。當地的摩洛哥裔商人甚至將莫倫貝克稱為摩洛克克(Molokko),因為他們認為莫倫貝克是他們的,并借此紀念他們的祖國摩洛哥。
但隨著產業轉型,莫倫貝克的就業機會越來越少。許多穆斯林青年面臨著高失業率,以及難以融入社會的問題。
“移民群體的下一代境遇越來越艱難,他們自然而然地成為了激進的伊斯蘭宣傳的目標群體?!比~甫根尼婭·格佛日杰娃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莫倫貝克區內20多座清真寺中,部分成為極端圣戰思想宣揚的場所。
獨立記者印德·弗萊里2005年曾深入到莫倫貝克區穆斯林社區中調查。她佯裝成社會學學生,采訪了當時布魯塞爾穆斯林社區精神領袖、比利時伊斯蘭中心創立者阿亞遲·巴桑姆。
在與印德·弗萊里的交談中,阿亞遲·巴桑姆毫不掩飾他對圣戰主義的認同,直言應該在那些貧窮的阿拉伯國家發動圣戰,鼓勵伊斯蘭革命,因為那里人民貧困,沒有言論自由。
“他被稱為‘阿富汗之門?!庇〉隆じトR里說,阿亞遲·巴桑姆曾勸說莫倫貝克區的青年不應留在比利時,而是前往阿富汗戰斗。
時隔10年后,與基地組織有關聯的阿亞遲·巴桑姆已輾轉到了敘利亞。據《華盛頓郵報》報道,2015年已69歲高齡的他正在率領“伊斯蘭陣線”組織的部分人員與IS武裝和敘利亞政府軍周旋。
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印德·弗萊里表示,比利時聯邦政府曾意識到比利時伊斯蘭中心被用以招募圣戰分子,限制了該中心的部分活動,但并沒有完全關閉該機構。
印德·弗萊里2006年曾將自己的調查經歷寫成了《滲透:我如何走進極端伊斯蘭主義者》一書。她曾寄希望于借此引起社會對極端思想在穆斯林社區中傳播問題的重視,但她并不能如愿,“在比利時,人們都不敢坦率地談及與伊斯蘭教、種族融合以及移民有關的話題?!?/p>
除了巴黎恐襲和比利時恐襲外,2001年反塔利班英雄人物沙赫·馬蘇德謀殺案、2004年3月馬德里列車爆炸案、2014年布魯塞爾猶太人博物館襲擊事件、2015年1月法國查理周刊襲擊事件和巴黎猶太食品雜貨店襲擊事件的背后,都與莫倫貝克區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但圣戰主義并不僅僅籠罩在莫倫貝克區的上空。
葉甫根尼婭·格佛日杰娃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數十年來,激進伊斯蘭網絡長期在比利時運作,主要是集中在布魯塞爾的低收入移民社區和其他城市。
倫敦大學國王學院國際激進主義研究中心研究數據顯示,比利時投身IS的人口比例在西歐國家中最高,每百萬人中就有40人前往敘利亞或伊拉克參與圣戰。比利時官方曾預計,來自該國的“圣戰士”約為500人。
在比利時官方以安全為由,取消和平游行的背景下,大批民眾在3月27日一早就來到首都布魯塞爾市中心的交易所廣場,向在布魯塞爾恐怖襲擊中遇難的民眾表達哀思。
但本該平靜的儀式,卻遭到右翼分子攪局。數百名黑衣男子手持印有反對極端組織IS的旗幟涌進廣場。當中不少人佩戴著套頭帽和匿名者面具。
盡管堅稱是“足球流氓”“與政治無關”,但每當看到悼念人群中的穆斯林女子,黑衣示威者就特意攔下,向她們行納粹式敬禮,高喊侮辱性口號。
眼見場面愈發混亂,在現場戒備的警方不得不介入干預,以高壓水槍驅散右翼示威者。
“我們今天來是為了和平,為了人們的友愛。任何右翼分子的行動都不該出現,無論是時間還是地點都不對。”52歲的泰奧菲爾說。
由敘利亞戰亂引發的難民危機至今未迎來解決曙光,加之恐怖主義陰影揮之不去,致使歐洲部分民眾感到社會不穩定和受到威脅,倒向支持右翼思想。歐洲極端右翼勢力正不斷膨脹。
3月13日結束的德國三個州議會選舉中,總理默克爾領導的基民盟受到重創,失去了在巴登-符滕堡州和萊茵蘭-普法爾茨州的主導權。
而2013年成立的右翼政黨德國選項黨則依靠旗幟鮮明的拒絕收容難民政策綱領,吸引了大量選民支持,挺進三個州的議會。
在基民盟唯一取勝的薩克森-安哈特州,德國選項黨的得票率與之僅相距5.6%。
此前,法國右翼勢力也咄咄逼人。在去年12月舉行的法國地區選舉中,由馬琳·勒龐領導的極右翼政黨國民陣線曾在首輪投票中,在13個大區當中的6個大區領先。
盡管法國國民陣線最終在第二輪投票中遭遇逆轉,13個大區的選舉全部失利,但其崛起已讓整個歐洲政壇感到震驚。
“歐洲必須改變?!币獯罄偫韨慅R得知法國國民陣線在地區選舉中領先后,在社交媒體臉書中寫道,如果不改變路線,歐洲行政機構將被勒龐或與她相似的人所主導。
“如果缺乏戰略性的計劃,特別是在經濟增長方面,那么民粹運動流行,并贏得大選終將是早晚的事情?!?/p>
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反恐怖學院教授吳紹忠對歐洲極端右翼思潮抬頭同樣感到擔憂。
“右翼思想極為排外和極端,一旦變得活躍后,將會導致在歐洲社會當中被邊緣化的、未能融入主流社會的移民群體、穆斯林群體感到進一步被排斥和被孤立,這可能將催生更多人接受極端思想,成為極端分子?!眳墙B忠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右翼思想和宗教極端思想在相互碰撞、相互影響的過程中相互推動對方滋長,進而產生社會沖突或者恐怖襲擊,將成為歐洲社會今后必須面對的困境和難題。
葉甫根尼婭·格佛日杰娃也認為,持續發生的恐怖襲擊將不可避免地催生極端右翼思潮,并導致社會兩極化加劇。“今天西歐式民主和歐盟的核心理念都面臨著嚴峻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