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峰
2015年12月,著名殘疾舞蹈家李東力在濟南的表演,迅速征服了在場所有的觀眾。他用一條腿在一分鐘內,連續做出了近四十個托馬斯全旋,精湛的舞技,嫻熟的表演,極具爆發力的肢體語言,贏得如潮的掌聲。
李東力素有“中國單腿托馬斯第一人”的稱譽,作為國家一級演員的他,還是北京“我的夢”殘疾人藝術團團長。他之所以有這樣了不起的成就,緣于背后愛妻的支撐,正如李東力所說:“有了她,我心無旁騖,渾身更加充滿了動力,一心一意地用舞蹈去征服看似不公平的命運……”
人生殘缺,
難擋橘燈下的一抹心動
李東力1977年8月出生在遼寧省鐵嶺市昌圖縣興隆村的一戶普通農民家庭,父母都是本分的莊稼人,李東力還有一個哥哥,一家人過著踏實而平凡的日子。
可是1980年的那個夏天,3歲的李東力正在村旁的公路邊玩耍之際,一輛農用車沖了過來,由于躲避不及,小東力被重重地撞入了溝里。由于失血過多,再加上送往醫院不及時,等到醫治時小東力的左腿已經出現了敗血的癥狀,為了保住他的命,父母忍痛同意醫生為他截肢。就這樣,剛剛邁入童年門檻,小東力就遭受了沉重的打擊。
雖然年少懵懂,但是來自小伙伴們異樣的目光,讓李東力的內心也察覺到了什么。隨著年紀一天天地增長,他的脾氣“大”了起來,各種反叛性格在他的身上表現無疑。很快,李東力成了村里人人皆知的“問題少年”,這自然讓老實巴交的父親頭痛不已。
當時,鐵嶺農村大都是一種叫做連體房的住宅結構,連體房的房頂離地面有三米左右高,可是對于一條腿的李東力來說,爬上去比走路還要容易,他將拐杖往墻上一搭,雙手與單腿進行熟練的配合,三下兩下就登了上去。登上房頂之后,李東力先在上面來一番“視察”,然后將準備好的雜草塞進一個個煙囪,趁著下面鄰居不在家,他再用力地跺上幾腳。當然了,鄰居們很快就會找上門來,面對李東力的不承認,鄰居們總能一語道破天機:“上面的壞事一看就是你干的,房頂上的足跡,都是一個腳印,外加一個小坑……”
闖禍之后的李東力自然免不了受父母的一頓猛打,此后的李東力也受到了更加嚴格的管束,父親還一直把李東力當成了一個健全的孩子看待,無論是什么農活,都要他參與,他有時甚至比哥哥干得還多。不過,一條腿在田間來回奔波,對于李東力而言確實太辛苦了,父母也在千方百計地為他另謀生路。
1991年年初,為了李東力有更好的發展,同時也給貧寒的家庭減輕一些負擔,父親將李東力送到了沈陽希貴殘疾人雜技團。就這樣,李東力正式開始了自己的雜技生活。作為一個只有14歲的孩子,李東力一度對漂泊在外的生活很不適應,為了緩解思家的念頭,他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了訓練上,大量艱苦的訓練,讓李東力的技藝突飛猛進,進入雜技團不到三個月,他便開始挑戰難度極高的“空中飛杠”。
“空中飛杠”需要李東力在離地8米的地方,腳部綁著五顏六色的緩沖皮筋,一躍而下,然后做出各種各樣的高難動作。可是站在高高的橫梁上,李東力的腿都酥了,他懷疑地問地面上的師傅說:“這么高,能往下跳嗎?”師傅卻說:“盡管跳,摔不著你,掉到四五米高的地方,皮筋就把你拉回去了。”不過半個小時過去,不管師傅如何勸說,李東力就是不敢邁出最后一步。師傅著急了,他順著梯子爬上來,一腳將李東力踢了下去,只見李東力像一片枯葉一般在半空中胡亂地轉圈,臉色都嚇得變成灰白。
訓練的艱苦,并沒有讓性格剛毅的李東力退卻,經過一年左右的練習,他很快成為希貴雜技團的“頂梁柱”。1992年年末,李東力在火車頭體育館開始了第一場舞臺演出,他與另外兩個伙伴一起跳了一場《海燕舞》。演出之后,組織方給了李東力30元的酬勞,接過這筆錢的李東力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自豪。能夠自食其力的李東力勁頭更足了,此后的幾年間,他參加了多項大型演出,還調入了中國殘疾人藝術團,開始了在全國各地的巡回演出……
1997年12月的一天,李東力來到浙江臺州進行一場慈善演出,當輪到他上臺時,他注意到后臺演員換裝的地方,走進一個皮膚白皙,扎著馬尾辮的漂亮姑娘,雖然穿著灰布制作的工勤服裝,卻難掩她的秀氣與姣美。
李東力的心不知為什么顫了一下,接下來的表演他格外地賣力與認真,那個女孩也激動地站起來鼓掌。節目結束后,李東力的目光正要向她望去,此時,一束橘色的燈光恰好落在她的臉上,李東力一下子驚呆了,那種靜謐的美,是他從未看到的。這時,有人似乎叫了那個女孩一下,望著她的背影,李東力像個孩子一樣興奮難抑。那一夜的李東力竟輾轉難眠,腦海中一直出現的,都是那個女孩的美麗身影。第二天早上,他迅速向身邊人打聽,很快李東力便了解到,女孩叫王芳,比自己小兩歲的她是臺州當地人,在一所技術學校畢業之后,目前她在一家餐館工作,這次專門給演出的人員配送飯菜。
果然,第二天中午,當李東力去飯廳買飯時,一眼便看到了王芳所在的窗口。李東力立即忙不迭地擠了過去。分飯菜時,李東力發現了一個奇妙的現象,那就是王芳給他的排骨特別多,看到他后面沒人,飯缽本來已經滿了,王芳又特別給他加了一大勺!
王芳的做法,更加篤定了李東力的念頭,自己對她一見傾心,而她也不討厭自己。可是,自己在臺州的演出只有4天,怎么在這短短的時間內,迅速地俘獲她的芳心呢?
毅然“私奔”,
一片赤熱融盡冰封
此后,李東力只要演出稍有閑暇,便到王芳工作的地方陪她聊天,愉悅的交談之中,他發現王芳明顯喜歡與自己在一起。一次,他小心翼翼地問王芳道:“為什么你每次給我的菜都加量?你就不怕別人有意見?”王芳羞澀地道:“這有什么,你過去受的苦太多了,我才……”原來,王芳早就看到了李東力的介紹,她非常欣賞李東力的舞蹈天賦,對他的過去更是充滿了同情!
在臺州的最后一天晚上,李東力大膽地邀請王芳到河邊散步,讓他驚喜的是,王芳竟然答應了。昏暗的路燈下,兩人在雨后的河岸上靜靜地走著,誰也不說一句話,沒想到,在一個拐彎處,兩人竟一起困在了一片泥沼里,慌亂之中,王芳攀住了李東力的脖子,李東力順勢地背起了王芳,就這樣,王芳成為了李東力的女友……
美麗的愛情給了李東力極大的動力。1998年,李東力與一群志同道合的演員聯合,組建了北京“我的夢”殘疾人藝術團,這也成為國內第一家由殘疾人組織的藝術團。為了讓藝術團有更大的發展空間,李東力開始苦練各種難度極高的舞技,其中之一就是“托馬斯全旋”。“托馬斯全旋”是一個難度為八級的體操動作,需要極大的腕力與腰力,做這個動作時,需要雙手支撐住地面,分腿并降低重心位置,肩膀前傾,左腿向左上方舉起時,右腿經右下方向左側伸,然后不斷地循環舞動。
由于李東力只有一條腿,這樣一來對他的要求就更高了,他要不斷地控制身體重心下降的速度,同時不停地含胸與頂肩,利用單腿朝不同方向的舞動,配合肩膀的用力,產生水平旋轉的動力。由于訓練刻苦,練習了大半年之后,李東力的“托馬斯全旋”可以在一分鐘內連續做39個,連職業體操運動員都難以達到。
然而,李東力與王芳的戀情暴露之后,卻遭到了來自王芳家人的強烈反對。有一次,李東力在杭州演出時,王芳悄悄前往那里看望他。孰料當天下午,兩人手牽著手,有說有笑地從演出大廳地走出來時,一位婦女猝不及防地沖到兩人中間,毫不客氣地指責王芳道:“我就知道你與他在一起,這個一條腿的小子有什么好?你可真是糊涂透了!”王芳定睛一看,原來是自己的母親,兩人被罵得很是狼狽,都呆在原地不知何去何從。接著,王芳被怒氣沖沖的母親帶回了臺州。
就在李東力心灰意冷之際,王芳竟然拖著一個大大的行李箱,雙眼紅腫地出現在李東力面前:“爸媽反對咱倆的事,干脆我們私奔吧,你走到天涯海角,我都跟著你去!”王芳的一席話,頓時讓李東力的眼睛濕潤了,心愛的姑娘為了自己,幾乎放棄了自己的一切,此時的自己又怎能有半點懦弱呢?
隨李東力私奔的那段時間,讓王芳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我的夢”藝術團來到揭陽一帶時,由于資金不足,兩人只好以兩百元的月租,租下一間十平方米的小屋。搬進去的第二天,房子竟然漏雨,新買的被子也全部被打濕了,沒有辦法的李東力與王芳只好睡在一張折疊沙發上,破舊的沙發有一頭特別硌人,為了不讓王芳發現,李東力早早地將那頭“霸占”了。
可是第二天起來時,李東力的后背都快要直不起來了,細細地檢查之后,王芳這才明白原因,她心痛地說道:“天吶,這一夜你是怎么睡的啊!”感動之下,她光著腳從背后緊緊地抱住了李東力。那一刻,窗外美麗的晨曦,陽臺上沾著露水的紫葉蘭,一切都被打上溫暖的光芒,雕刻進彼此美好的時光里……
“私奔”的那一段時間,王芳每隔半個月就會給父母發一封郵件,報平安的同時,向他倆講述近期的一些趣事。李東力明白王芳的心思,她想利用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春風化雨般地融化家人的誤解,讓他們慢慢地接受自己。
王芳的堅持,最終收到了預期的效果,兩年之后的一天,王芳在臺州的家人發來了郵件:“你的近百封信讓我們相信,你倆的愛情是認真的,我們都祝福你!”反復看著這封信,淚水在兩人的臉上恣意地流淌。
很快,李東力攜著王芳第一次登上她的家門,見到王芳母親,李東力便直抒自己的胸襟:“您放心,只要有我一口飯,就一定讓王芳先吃,我絕不會讓她受凍挨餓。”他還表示自己可以在臺州這邊生活。李東力的樸實,終于將王芳的家人打動了……
妻愛助力,
成就“中國單腿托馬斯第一人”
2005年,李東力經過一番刻苦的準備,在第六屆全國殘疾人文藝匯演中,他表演的舞蹈《牽手》《黃河鼓韻》以全場最高分榮獲了舞蹈類一等獎,其中《黃河鼓韻》更是榮獲特等獎,給無數的電視機前的觀眾帶來了極大的視覺享受與心靈的震撼。
不過,殘疾人的舞蹈市場并不廣闊,擺在李東力與王芳面前的,更多的是難言的艱難。一次,李東力接到一單前往成都演出的機會,由于對那里的氣候很不適應,再加上舟車勞頓,剛剛到達目的地,李東力便大病了一場。還未等身體恢復過來,李東力便要帶著大家到幾處山區進行演出,公路不暢,當地又連日陰雨,泥濘的道路讓所有人只好推車前行。
極度的體力透支之中,李東力真想倒在泥水中再也不起來,但是王芳不斷地鼓勵著她,雨水里的相扶相持,讓李東力深刻地認識到,生活真的不需要太多,只要有一個深愛的人在身邊就足矣!
2006年4月,李東力接下了多檔演出,此時的王芳剛剛生下兒子,由于丈夫不能在身邊照顧,那一段時間的王芳忙得不可開交,每一天要為孩子洗澡、做飯,直到兒子睡下之后,她才能揉著疲憊的腰躺下。由于操勞過度,王芳患上了一種眼疾,即使是這樣,她也沒有將實情告訴李東力。當李東力打電話詢問她的身體情況時,她還若無其事地說自己一切都好,“閑暇”時還寫了許多的歌詞呢!可是,一個月之后,當李東力回到家時,王芳那又黑又瘦的臉龐,讓他全都明白了。李東力的眼眶再次濕潤了,性格原本就剛毅的他,此時在妻愛的澆灌之下,變得更加堅強了。
2009年3月,李東力來到山西太原參加一場慈善演出,當時的舞臺搭建得十分別致,全部使用透明的鋼化玻璃制作,可是李東力表演自己拿手的托馬斯全旋,用一條腿飛一般在舞臺上翻騰跳躍時,舞臺突然出現了碎裂,只聽得“咔嚓”一聲巨響,李東力頓時掉入一片碎玻璃里!
等大家七手八腳地將他拉出來,這才發現七八個玻璃片像利刃一樣,齊刷刷地扎入到他的左臂上,巨大的切割力,讓他的肌肉全部外翻起來,連白色的筋骨都露出來了。一片驚慌之中,大家連忙將他送到附近的一家醫院,可是醫生皺起眉頭說:“他的傷勢太重了,我們這里實在處理不了。”
無奈之下,大家火速將李東力送到一家部隊醫院,主治醫生仔細查看了李東力的傷勢后,半開玩笑地說:“哎呀,小伙子,你的這條胳膊看樣夠嗆了。”沒想到,李東力卻說:“沒事,我一條腿都過這么多年了,再失去一條胳膊,根本沒啥!”主治醫生很為李東力的話震驚,他的口氣一換:“像你這種情況,我這里經常遇到,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力而為的!”就這樣,經過近八個小時的緊張手術,醫生為李東力的韌帶血管進行了全方位的縫合,一共縫了98針,李東力的胳膊這才保住了!
傷勢雖然好轉,可是演出還要在山西繼續,一個多月之后,李東力按照合約的要求前往一家煤礦進行演出,老板此前聽說過李東力的名氣,點名讓他上臺演出,還表示如果李東力不演,演出的報酬將大打折扣。對方的要求,自然讓李東力很是為難,可是考慮到團里還有二十多口人需要養活,李東力這位錚錚鐵漢到醫院里打了兩針封閉,又找來三條加厚的一尺寬的彈力膠帶,一層層地裹在胳膊上,一切都弄好后,他微笑著登場了……
2011年,李東力的事業登上了一個新的高峰,他在第八屆全國殘疾運動會開幕式上,以極具震撼力的獨舞《生命之歌》讓所有人記住了他。此后的幾年間,李東力帶著“我的夢”藝術團,在全國三百多個城市參加了上千次的演出。他成為不折不扣的“獨腿舞王”和“單腿托馬斯全旋第一人”。
2014年6月,王芳帶給李東力人生最難忘的驚喜,她帶著兒子來到《中國夢想秀》的舞臺。此前,兒子曾經在李東力的悉心教授之下,學習過半年多的現代舞表演。當兒子得悉《中國夢想秀》中的獲勝者,可以實現一個小小的夢想之時,兒子立即對李東力說:“爸,我的舞技都是你傳授的,我要回報你,用精彩的表現為你贏得一副高級的、仿生學的假肢。”
走上舞臺之前,李東力鼓勵兒子說:“爸爸并不要求你獲得什么,只要求你完美地展現自己就行了,結果對于我們來說并不重要。”讓李東力驚喜的是,輕裝上陣的兒子贏得了所有評委的贊許,他真的為李東力贏回了仿生學的假肢!
李東力38歲生日這天,在妻兒的陪同之下,他成功安裝了左腿的仿生學假肢。剛裝上義肢時他還有些不習慣,可是經過幾個小時的適應,他很快便像一個正常人那樣行走起來。挽著身邊的妻子,李東力一邊“運步如飛”,一邊幸福無比地說:“這是我收到的,人生中最美好的一件生日禮物!”
2015年年底,又來到濟南演出的李東力感慨:“妻子就像是一棵樹,長在我必經的路邊,陽光照耀下,每一片樹葉都在閃亮,也喚起了我所有的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