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串名角楊云閣，白發奶奶是娘親

宇庭

2012年，央視《星光大道》年度總決賽，著名反串演員楊云閣，一人用男聲女聲演唱代表作《杏花天影》，一舉榮膺人氣冠軍。臺下的奶奶吳淑蓮，看著央視主持人將代表成功的花環戴在孫子脖子上，悄悄退場，一個人在走廊里哭了。

楊云閣出生18個月父母離異，寡居奶奶含辛茹苦將他撫養成人。在楊云閣心目中，奶奶就是他的媽媽，是他的白發親娘……

誤將奶奶當媽媽

楊云閣1985年出生于吉林省吉林市，父親楊旭、母親韓春英均為吉林市京劇院演員。楊云閣18個月時，父母因性格不合離異，他跟隨父親生活。不久，父親、母親相繼再婚。隨著同父異母的妹妹降生，楊云閣被父親和繼母忽視冷落。

1989年8月的一天，奶奶吳淑蓮過去看望孫子。兒子兒媳外出，楊云閣被父母鎖在家里。孫子在屋里哭，吳淑蓮在門外哭。兩個小時后，楊旭夫婦帶女兒回家，吳淑蓮指責兒子：“云閣也是你親生的，不能這么偏心。”兒媳回擊婆婆：“他親媽呢，怎么從不露面？你應該說說她！”婆媳倆爭吵起來。

見孫子黑瘦胳膊上被蚊子叮滿了包，吳淑蓮這才知道，小云閣晚上獨自睡閣子間，連臺電風扇都沒有。孫子小小年紀父母離異，現在又缺乏親人溫暖，吳淑蓮心碎了。她告訴兒子兒媳：“既然云閣在這里是包袱，我將他帶走。”母親替自己“減負”，楊旭夫婦連句客套話都沒有，便收拾行李將祖孫倆送走。

吳淑蓮時年51歲，早年從紡織廠下崗，3年前丈夫因病去世。她沒有再婚，一直靠打零工維持生活。孫子來到身邊，帶給她天倫之樂，也增添了生活負擔。前兒媳再婚后不幸福，一年到頭也難得看望楊云閣一次。吳淑蓮獨自照顧孫子，生活重心圍著楊云閣轉。時間一長，小云閣誤以為吳淑蓮就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一聲聲“媽媽”叫得歡快。孫子每喊自己一聲“媽媽”，吳淑蓮的心就仿佛被針扎一下……

1991年，吉林市京劇院解散，演員自謀生路。楊旭和韓春英除了唱戲，沒別的技能，遲遲無法再就業。這樣一來，他們連楊云閣每月幾十塊錢撫養費都付不起。吳淑蓮借了郊區農村一位親戚廢棄的豬圈，靠養雞、養豬撫養孫子。

悲情身世，讓楊云閣比同齡孩子早熟。9歲時，他開始替奶奶分憂。每天放學，他拎著籃子去幼兒園門口賣瓜子、五香豆、泡泡糖。寒冷的冬天，他搬個小馬扎坐在光禿禿的榆樹下，套頭帽遮住鼻子和嘴巴，烏溜溜的眼睛盯著每個路過身邊的人：“要五香豆嗎？”“買瓜子嗎？”夜幕降臨，楊云閣才回家。數著孫子皺巴巴的零票，吳淑蓮經常掩面而泣。

楊云閣天生一副好嗓子，艱難生活也沒能泯滅他的歌唱夢想。2000年，楊云閣考入長春民族藝術學校，吳淑蓮低價賣掉家里的兩居室供孫子上學。她在豬圈旁搭了一間6平米的簡易房棲身，遇到雨天，家里的鍋碗瓢盆全成了盛雨器。3年后楊云閣畢業了，在長春一些酒吧、夜總會唱歌。因競爭激烈，他一個星期也難有一次演出。

一次，楊云閣回家看奶奶，吳淑蓮埋怨孫子：“你頭發都快齊肩了，怎么也不剪剪？”楊云閣黯然垂首：“我連10塊錢都拿不出。”吳淑蓮遞給孫子100元錢：“外面太難就回家吧，去商場賣手機賣電視也能養活自己。”楊云閣坐在雞舍旁，迷茫地望著天空，不知未來的路在何方？

2006年，楊云閣在一家夜總會駐唱，一位反串演員因病無法登場。主持人準備臨時更改節目，臺下觀眾一并起哄，有的還往臺上扔礦泉水瓶。楊云閣在藝校選修過京劇花旦，自告奮勇救場。當他云鬢高挽、鳳冠霞帔，邁著輕快碎步，用女聲唱著《枉凝眉》上場時，臺下沸騰了。一曲完畢觀眾不依不饒，他又連唱兩首反串歌曲。當晚，楊云閣成了夜總會的焦點。

這次意外成功，讓楊云閣重新思考自己的未來：歌壇競爭激烈，很難殺出一條血路;自己的臉型、身材、嗓音非常適合反串女角，不走尋常路，也許能創造奇跡。

這年10月，一位千嬌百媚、長袖善舞的古代美麗女子，突然造訪吳淑蓮家。吳淑蓮驚訝地問：“你是誰？來我家干什么？”楊云閣用女聲回答：“奶奶，我是你孫子云閣。”說完，他摘下頭冠，脫掉長裙，洗去臉上胭脂，恢復男兒身。吳淑蓮埋怨道：“你一個大小伙子，扮什么女人？我心里怪怪的。”楊云閣向奶奶交底：“我決定了，以后就在舞臺上反串女角。”吳淑蓮臉一沉：“那怎么行？我不同意！”

反串路上祖孫的淚

吳淑蓮不識字，思想傳統，無法接受孫子在舞臺上扮女性。而且，她還有更深層次憂慮：長年累月演女角，孫子的心理、性格、言行舉止會不會女性化？吳淑蓮警告孫子：“你不聽話，就別喊我奶奶！”楊云閣據理力爭：“梅蘭芳演花旦，并不妨礙他成為大藝術家。你見過誰看不起他了？”“我家不缺梅蘭芳，奶奶只希望你能娶妻生子，過正常人生活。”

2007年春節，祖孫倆是在糾結、爭執中度過的。正月初四，吉林市紛紛揚揚下起大雪，楊云閣光著頭站在雪地里，向奶奶“逼宮”。3個小時后，吳淑蓮透過窗戶看見孫子成了個雪人，含淚妥協了。她打開門將孫子拉進來，祖孫倆都哭了。當晚，吳淑蓮戴著老花鏡坐在燈下，一針一線縫制楊云閣反串生涯的第一條真絲長裙。

一年多艱難打拼，楊云閣成為紅遍東三省的反串名角。這時，同樣從東北走出去的反串名角李玉剛聲名鵲起，得到了觀眾和主流媒體認可。這讓楊云閣更堅定了自己的選擇。2008年9月，楊云閣辭別奶奶赴北京發展。北京是一片浩瀚的海，像楊云閣這樣的“北漂”藝人數以萬計。為省錢，楊云閣租住在與北京一河之隔的河北燕郊鎮。每次去北京演出，往返要坐3個多小時公交車，且演出一場僅50元。

那時，楊云閣住的是廢棄車間的地下室，狹窄潮濕的空間被隔成迷宮，共住了50多個演員。冬天沒有暖氣，大家不敢關門，穿著棉衣哆哆嗦嗦站在門口張望。經紀人需要哪類角色，就在地下室門口喊，大家一窩蜂圍過去搶角色。因反串競爭相對小，楊云閣幾乎每周都有演出。一些二人轉演員羨慕嫉妒恨，往他的窗臺上潑涼水;看見楊云閣往公共洗手間走，有人就跑過去將門反鎖。

2009年5月，吳淑蓮來北京看望孫子，好奇地跟楊云閣去演出現場。一次在北京南三環演出，同臺的二人轉演員下臺時，看著楊云閣胸前抱著頭冠，侮辱道：“你家誰去世了，抱著骨灰來這兒？”擔心吵架丟掉演出機會，楊云閣只狠狠瞪了對方一眼，將憤懣咽進肚里。在臺上演出時，他發現裙子被人剪壞了，連忙用團扇遮住，總算沒有露餡。演出結束，楊云閣難過地落淚了。吳淑蓮問孫子：“你怎么了？”楊云閣忍不住說出二人轉演員欺負自己的事。

次日下午，吳淑蓮拿著一根粗木棒，坐在孫子的出租房門口。每次有二人轉演員經過，她就用木棒砸地，大聲警告道：“誰以后再欺負云閣，我就與他拼命！”對方被吳淑蓮的氣勢震住了，此后不敢再對楊云閣有過激言行。

但吳淑蓮仍不放心，堅持在北京守護孫子。朝夕相處中，她見證了孫子的艱難：每次演出前，楊云閣光化妝就要兩個多小時。為表現女性的嫵媚，他用布帶子使勁勒頭，將眼睛往上吊;他腦袋上的頭冠重達6斤。一場演出下來，楊云閣經常頭昏眼花、反胃嘔吐。吳淑蓮幫不了孫子，只是傷心抹眼淚。

2010年4月，吳淑蓮陪孫子在昌平區塞納河娛樂城演出。晚9點第一場演出結束，楊云閣來不及卸妝，與奶奶站在街邊攔出租車趕下一個場子。上車后，司機幾次透過后視鏡，用怪異眼神看楊云閣。車子進入東四環，他問楊云閣目的地。楊云閣一開口，將司機嚇了個激靈：“北京怎么也有人妖？”一句話，讓祖孫倆心如針扎，吳淑蓮默默落淚。楊云閣尷尬解釋：“我是反串演員，舞臺上扮女人，生活中是男人。”

半個月后，楊云閣在海淀區白石橋唱夜場。演出前如廁時，幾位不明真相的男觀眾大聲嚷道：“走錯了，這是男廁所，快出去。”時間緊迫，楊云閣來不解釋，對方揪住他往外推。他這才亮明身份，但一群如廁男人躲得遠遠的。

外界的非議、誤解，生存的艱難，帶給楊云閣前所未有的糾結。負面情緒無法排遣，他就將自己鎖在屋子里，用刀叉戳自己的大腿。別人用異樣眼光看孫子，更是傷透了吳淑蓮的心。她失眠、厭食，每次跟孫子去演出現場，一顆心起起伏伏。反串女角，讓楊云閣與奶奶承受巨大壓力……

溫暖的祖孫約定

吳淑蓮經歷過人生風風雨雨，面對孫子的糾結痛苦，她率先冷靜下來：“云閣，你走到這一步已無法回頭，再苦再難也要堅持下去。”楊云閣像小時候一樣握緊奶奶的手：“放心吧，路是我自己選擇的，我不會一輩子混跡于歌廳、夜總會。”奶奶在身邊，只會看到自己的艱難和掙扎。2010年9月，楊云閣將奶奶送回吉林。

為尋求更大突破，此后楊云閣先后拜東北音樂學院教授孫連夢、著名梅派傳人梅葆玖為師，系統學習聲樂、花旦表演藝術。2012年春，王者歸來的楊云閣參加央視《星光大道》選秀，小有名氣的音樂人劉穎為他量身打造了代表作《杏花天影》。楊云閣在該作品中一人分唱男聲女聲，一路從初賽、復賽殺入總決賽。

吳淑蓮沒經濟能力為孫子組織親友團，一個人乘坐最便宜的綠皮火車趕到北京。她送給楊云閣一雙親手做的鞋墊，希望孫子在舞臺上站得穩穩當當。帶著夢想和奶奶的希冀，楊云閣越戰越勇，最終榮膺年度總決賽人氣冠軍。看著央視主持人將代表成功的花環戴在孫子脖子上，吳淑蓮悄悄退場，一個人在走廊里哭了。

至此，楊云閣成為與李玉剛齊名的反串演員，《杏花天影》的網絡點擊量一個月突破了872萬人次。隨后，楊云閣應文化部邀請赴歐洲巡演，先后在奧地利維也納金色大廳、巴黎皇家歌劇院、比利時大廣場、荷蘭阿姆斯特丹歌劇院舉辦個人專場演出。

這年10月，楊云閣受邀在紐約的林肯藝術中心，為總統奧巴馬做專場表演。伴隨奧巴馬及夫人米歇爾、施瓦辛格等眾多名流的掌聲，楊云閣款款上臺，一連演唱了《女兒嬌》《貴妃醉酒》等11首歌曲。天籟之音、霓裳舞曲、沉魚落雁的舞臺造型……征服了奧巴馬一行。演出結束，奧巴馬評價楊云閣是“大時代藝壇最耀眼的光斑”。施瓦辛格稱贊他是“比月亮女神狄安娜還柔美的男性”。

終于有能力回饋奶奶了，2013年秋，楊云閣在吉林市為奶奶買了一套兩居室。75歲的吳淑蓮，終于結束了寄居親戚家的漂泊生活。吳淑蓮骨子里愛美，只是艱難生活壓制了她的愛美之心。幾十年來，奶奶這朵女人花一直沒有綻放過。楊云閣將奶奶打造成一位精致時尚的骨灰級美女：他教吳淑蓮化妝，讓奶奶燙發，為她訂制合身的紫色旗袍;他還送給奶奶一雙5厘米高的高跟鞋。2014年3月，在楊云閣鼓勵下，吳淑蓮參加了吉林市老年模特大賽，向公眾展示自己的晚年風采。接受電視臺采訪時，老太太喜得合不攏嘴：“沒想到我這個養豬婆，到了晚年還能過這種年輕人的時尚生活。”

這年10月，吳淑蓮在樓道里腌酸菜，突發腦梗塞暈倒。鄰居聽到異響探頭一看，趕緊將老太太送往醫院。得知消息，楊云閣連夜趕回吉林。經緊急搶救，吳淑蓮在昏迷一天一夜后終于清醒過來。幸好老太太常年勞作，身體素質不錯，沒有落下嘴歪眼斜、半身不遂等后遺癥。

10天后，吳淑蓮身體徹底康復，楊云閣將奶奶接回家。他真切意識到，奶奶已76歲，不再適合獨自生活。當年奶奶50出頭時，有兩次再婚機會。但她表示，無論和誰結婚，都要將楊云閣帶在身邊。對方很不友好：“帶兒子改嫁的女人不少，從沒聽說過帶孫子出嫁的。孩子有爸有媽，你這是犯什么邪？”丟下這句話，男方再也沒與吳淑蓮聯系。在楊云閣心目中，奶奶含辛茹苦將自己撫養大，她就是自己的媽媽，是自己的白發親娘。當年他耽誤了奶奶的幸福，現在她步入暮年，自己有責任背負起奶奶的晚年。

然而自己長駐北京，與奶奶聚少離多;給奶奶找個老伴也不現實。楊云閣決定讓奶奶跟隨父親生活。10月26日，他與父親、繼母商量這件事，繼母明確表示反對。楊云閣束手無策，不知該怎樣安置奶奶的晚年。

吳淑蓮給孫子支招：“云閣，你29歲了，趕緊找女朋友。等你結婚成家，奶奶就跟著你們一起過。”是呀，自己成了家，生活就穩定了，奶奶就能長期跟在自己身邊。這些年因打拼事業，楊云閣無暇顧及感情。返回北京，戀愛成家擺上了楊云閣的議事日程。2015年4月，他在相親網發布征婚信息：“不求女方貌美，不求她亭亭玉立，只要她有一顆善良溫暖的心，愿與我一道為奶奶盡孝。”

6月中旬，周楠與楊云閣取得聯系。她小楊云閣一歲，北京女孩，是一家醫院的藥劑師。周楠是楊云閣的粉絲，曾全程追蹤他在《星光大道》所有場次比賽，楊云閣的代表作《杏花天影》她也唱得出半專業水準。

兩人迎著夕陽，在護城河邊漫步。楊云閣講述了奶奶為自己兩次放棄婚姻，在豬圈旁一住就是10年的艱難。周楠眼里泛出淚光：“你奶奶太偉大了，我佩服她。”8月9日，楊云閣第一次隨周楠去家里拜見父母。周家父母都是軍人出身，對舞臺下的楊云閣有些不放心。周楠母親說：“網上經常報道，一些男孩可能受刺激，心理不正常，喜歡扮女性。這種男孩是女孩的毒藥。”楊云閣解釋道：“阿姨，很多人只看到舞臺上的我，不了解生活中的我，我希望他們能將二者分開。我扮女角是職業需要，與個人的取向無關。”

或許受父母影響，此后周楠對楊云閣的態度變了。她幾次從網上下載測試題，測試楊云閣的心理性別。他端酒杯、舉筷子的動作，周楠也要仔細觀察揣摩。楊云閣無法接受周楠和父母的百般懷疑猜度。這樣的愛情即便勉強維持下去，以后也不會幸福，楊云閣決絕提出分手。

此后，楊云閣奔走在相親路上，先后與兩個女孩接觸。但對方都有共同顧慮，那就是懷疑他缺乏男性陽剛，心理女性化，無法為她們撐起一方晴空，交往一兩次就不再聯系。

吳淑蓮得知孫子戀愛受挫原因，為楊云閣抱不平。老太太逢人就說：“我孫子是個真正男子漢，堅強、有責任心，哪個女孩與他結婚一定會幸福。大家別把舞臺上的他當成生活中的他。”楊云閣勸奶奶別傷心，他與老太太約定：“兩年內一定找個真正了解自己，欣賞自己的女孩結婚，然后將您接到北京，讓您的晚年圓滿幸福。”吳淑蓮盼望這一天早日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