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朝陽
施復亮,又名施存統,出生于浙江金華市金東區的一個小村,葉村。施復亮作為早期著名的馬克思主義先行者之一,是創立中國共產黨的五名黨員中的一員,他曾一手創立了早期的日本共產組織,被當時的馬克思主義旗手陳獨秀任命為日本共產黨小組的組長。縱覽他的政治思想發展過程,輾轉起伏,搖擺不定,經歷了從“道學先生”、無政府主義到馬克思主義的發展,又隨著大革命的失敗倒退到三民主義,最后在新中國成立后又回歸了社會主義一系列的政治思想上的轉變與起伏。本文試圖探索施復亮政治思想起伏變化背后的社會深層次的原因以及變化過程。
一、新文化運動的沖擊:從“道學先生”到“非孝”
1899年,施復亮母親祖上是當地有名的書香世家,因此施復亮很小得以進入私塾,開始被灌輸以傳統的儒學四書五經,中學畢業之后,施復亮爭氣地考上了當時全國著名的師范學校——浙江省立第一師范學校。
也正是從進入浙江省立一師開始,施復亮開始了自己政治思想上的第一次轉變:拋棄儒學,轉而逐漸接觸并投入新文化如火如荼的運動之中。剛進入一師的,還留著濃濃“腐朽氣息”的施復亮看起來與他的諸多新同學格格不入,被同學們戲稱為“道學先生”。
不過很快,學習能力很強的施復亮對新文化產生了極大的興趣,逐漸去接觸越來越多的新文化、新思想。其中陳獨秀創辦的《新青年》雜志他尤其喜歡,對他的影響頗深,他認定“凡是《新青年》所說的話,總是不錯的了”[1]。很快,施復亮就開始獨立自覺地投入到新文化的傳播之中,以施復亮為首的一幫激進學生開始創辦獨立的新文化刊物《浙江新潮》。原來的“道學先生”竟然成為一師的新文化先鋒。
在宣傳新文化之際,施復亮突然得知母親眼疾病重的消息,還得知母親經常受到父親的非人道對待,母親的早逝極大地刺激了施復亮,他陷入到了對傳統儒學倫理深深的思索,并且越來越懷疑排斥儒學中的所謂“孝道”,經過一段時間的準備,施復亮將自己的思考寫成了著名的青年反叛文章《非孝》,投給了《浙江新潮》雜志,這篇《非孝》猶如一聲巨雷,炸響浙江教育界的同時,也徹底地讓施復亮拋棄了四書五經。完成了政治思想的第一次重要轉變。
回顧稚嫩的施復亮政治思想的第一次重要轉變,實際上與當時的社會背景、新文化運動大潮是緊密相關的,當時以他為代表的一批熱血青年在中華民族百廢待興之際,開始自覺尋求救國之道,而彼時新文化運動如火如荼,橫掃了大部分青年的舊思想觀念,在民族復興的背景下,在新文化運動的推動下,從“道學先生”變成“新文化旗手”成為施復亮為代表的一代青年的必然選擇。很快,他隨一些志同道合的青年學生前往北京尋求新的救國理念。
二、馬克思主義的傳播:從“無政府主義”到“馬克思主義”
迫切尋求救國之道的施復亮,來到北京。此時思想尚未成熟的施復亮很快投入了無政府主義的懷抱,參加了由李大釗、蔡元培、陳獨秀、胡適等一起集資發起的工讀互助團。這個無政府主義理想下的互相團只存在了 50天,因為食堂已經無法開飯,學生的工作安排也極為困難,更不用以這種理想的方式來改造社會。無政府的理想宣告破產。[1]
無政府主義空想的破滅使得施復亮又一次沮喪地陷入走投無路的境地,他甚至準備前往福建投靠軍閥陳炳明,正在施復亮南下途中,結識了陳獨秀。陳獨秀極力說服他留在了上海。在上海,早先已經有了一定馬克思主義思想基礎的施復亮很快就融入并開始在陳獨秀在上海發起的“馬克思主義研究會”中扮演重要角色。1920年6月,施復亮成為黨的創始人之一,但據后來施復亮回憶,實際上這個階段他在思想上還未成為一個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依然偏向無政府主義。
參與建黨之后,綜合各種考慮,施復亮前往日本留學,開始大量深入地接觸馬克思的原著,逐步擺脫了空想無政府主義的束縛,向科學的馬克思主義靠攏。其中日本共產主義研究者河上肇對他產生過巨大的影響,河上肇曾說:“要想飛到天上去,只有發明了飛機才有可能,否則是空想。” [3]這啟發施復亮靠無政府的空想是無法達成的,必須先有物質與制度基礎。在馬克思主義方興未艾的日本,施復亮思想進步很快,開始自己翻譯與宣傳馬克思主義的日文著作,并紛紛寄回國內發表,完成了由一個無政府主義者向科學的馬克思主義者的過渡。這成為施復亮政治思想的第二次重要轉變。
回顧施復亮第二次政治思想的重要轉變,從脫離了實踐性與科學性的無政府主義到科學正統的馬克思主義,依然與當時的社會形勢的變化是分不開的,他的轉變實際上反應了當時的知識分子對救國與民族復興的進一步探索,特別是當時知識分子面臨著打破了舊的與傳統的儒家思想,又無法找到能為建立新社會提供指導的思想理論的尷尬,而流行一時的無政府主義等又缺乏科學性與實踐性,俄國十月革命勝利之后蘇聯社會主義的發展讓具有鮮明革命性的馬克思主義迅速開始傳入中國。自然而然,開始出現了一批最初的馬克思主義者,而施復亮等具有留學歐美日國家的知識分子很快成為了馬克思主義傳播的先鋒。對于他自己而言,他的政治思想也逐漸成熟起來。
三、大革命失敗:倒向“革命的三民主義”
大革命開始后,國共開始了第一次合作,起初,施復亮在馬克思主義與三民主義的關系問題上曾經存在許多疑慮,但隨著國民黨三大政策的出臺,他完全打消了顧慮。孫中山曾對他說過:”我不是馬克思主義者,但我決不反對馬克思主義,他的主張有許多和我相同,我亦很贊成。我的民生主義,就是社會主義,決不是社會政策。”[4]施復亮在思想上對三民主義的理解更加深入也更加認可。
大革命的失敗使得施復亮面臨嚴峻的思想與現實考驗,他走向了錯誤的道路,脫離了中國共產黨。過于幼稚天真地認為三民主義與國民黨才是民族復興的希望。這不得不說是施復亮一生的遺憾了。
施復亮脫黨之后,理想化地提出了革命的三民主義思想。從馬克思主義倒向革命三民主義,這成了他政治思想的第三次重要轉變。
梳理施復亮的革命的三民主義理論印證出他當時的過分理想與天真。施復亮將中國革命出路歸結為:“統一革命的理論,革命的組織,革命的統制,集中一切真正革命的勢力,造成強大的革命黨,以統一革命的領導權,站在最大多數的最痛苦的民眾的立場,堅決地反抗帝國主義及一切反革命假革命的勢力,完成具有民族革命,民權革命,民生革命三個意義且帶有國際性的國民革命,建設三民主義的非資本主義的民主國家。”[5]施復亮堅定地認為革命要成功就必須在”革命的三民主義”的領導下,復活所謂的“革命的國民黨”。
施復亮具體提出復活革命的國民黨,包括“恢復民國十三年的改組精神,恢復民眾的基礎、農工政策、黨的嚴密組織、黨的民主精神和不妥協的精神做起”。[6]
施復亮政治思想的第三次轉變,伴隨著他的脫黨,不能簡單地局限于施復亮的個人原因、個人選擇因素。大革命的國共合作中,新生的中國共產黨因為路線錯誤喪失了革命的領導權,反革命屠刀大肆屠殺,使得共產主義運動進入了歷史的低潮。這些血腥與暴力的局面,使得這一部分同志在思想陷入了無比的糾結與矛盾,一部分一直探索中華民族復興道路的知識分子選擇了錯誤的道路,輕易地走上了脫黨、脫離馬克思主義的道路。但無論如何,這一部分知識分子依然在追求民族復興道路的孜孜不倦地努力,這也是絕對不能否認與抹殺的。
從馬克思主義者轉變為三民主義者之后,年齡增大的施復亮,政治思想也相對穩定下來,開始不斷根據時局的變化來延伸、修正與發展自己的革命三民主義思想。
四、抗戰爆發:發展的革命三民主義理論
1937年,抗戰爆發,中華民族面臨前所未有的生死存亡的壓力,國共兩黨重新開始攜手合作,國內統一戰線逐步形成。在這樣的背景下,施復亮開始先后在報刊上發表多篇時局論文,從自己的革命的三民主義理論出發,形成了較為系統的抗戰思想:以民族主義為保障,輔之民權主義的具體綱領和政策,孫中山先生“喚起民眾”的思想貫穿其始終。
施復亮指出:“這一戰爭,在日本方面說,是帝國主義底侵略戰爭;在中國方面說,是被壓迫民族底解放戰爭”[7]。日本與中國只有一方能夠勝利,這就是這場戰爭的兩個最終的結局。毫無疑問,除少數漢奸以外的所有中國人都希望中國勝利并會為了本民族的解放而不懈奮斗。[8]
此外,施復亮延伸了革命三民主義理論中的民權主義。提出,抗戰的順利進行必須保證民眾的民主權利的實現,保障人民的民主自由,形成一個“民主的抗戰”。施復亮痛斥許多政府官員敲詐勒索民眾,民眾毫無民主權利,他痛心疾首地指出,任其發展下去只能是“自毀萬里長城,逼迫民眾來反對政府”[9]。
施復亮將革命三民主義理論與抗戰相融合,對于國民黨力圖以抗戰來維護一黨獨裁統治,排斥其他黨派的野心是有積極的抵制作用的。我們多年之后回過頭來看施復亮的許多見解,包括發動民眾,持久全面抗戰,都與中國共產黨不謀而合,這并不是巧合。
經過抗戰八年的洗禮,國民政府的腐敗無能讓他逐步拋棄對于國民黨的種種幻想,逐步向中間路線靠攏,在抗戰結束之后不久,就將自己的革命的三民主義發展成為著名的中間路線思想,施復亮政治思想迎來了又一次重要轉變。
五、內戰一觸即發:中間路線思想的“旗手”
艱苦的八年抗戰勝利之后,內戰陰云密布。一些中間派人士發表各自對國家前途的看法,形成了一股強勁的中間路線社會思潮。1946年初,施復亮發表《我的答案》一文:“制止內戰、實現國內團結、保證政協會議成功,并希望中間派的代表們要“一致地認識自己地位的重要,堅決地為爭取和平、團結、民主、統一的實現而奮斗到底!”[10]施復亮逐漸將自己的革命三民主義發展成為中間路線思想。這是他的政治思想的第四次重要轉變。
施復亮從革命的民族主義思想中提出“兼親美蘇”的外交政策。施復亮反復提醒國人應該“善結與國(例如美蘇等國)”。主張在美蘇之間左右逢源來發展壯大自己。“對美蘇二國采取同等親善政策,既不助美反蘇,亦不助蘇反美,始終保持獨立自主的精神,充作美蘇合作的橋梁,決不做美蘇沖突的犧牲品。”
另一方面,施復亮從革命的民權主義出發,在中間路線思想中提出建設“新民主主義政治”。致力于構建一個“在形式上是英美式的民主政治,進一步且須變成為全體人民所共治的民主政治。”施復亮提出建設一個結合了美蘇經濟發展模式的”新資本主義經濟“:“在發展生產力方面,主張盡量利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各種優點以促進整個國民經濟的迅速工業化。同時,為著提高農業的生產力和農民的購買力,主張立即實施進步的土地改革。”施復亮設想在經濟上從“經濟平等”到“經濟的工業化”、“第三條路線”,最終達到“新資本主義經濟”的階段,實現富國富民。
應該說,從民族主義、民權主義、民生主義三個角度,施復亮很有針對性地提出了完整和系統性的發展方案,諸如反對專制獨裁、實行土地改革等合理主張,與新中國成立之后的舉措不謀而合。但正是這些共同點,使得以施復亮為代表的中間派人士在認清了腐敗的國民政府的本質,順應了歷史的潮流,回歸了新民主主義與社會主義道路,成為建設新中國的重要力量。這是施復亮政治思想的最后一次轉變,也是最重要的一次轉變。(作者單位:浙江師范大學法政學院)
參考文獻:
[1] 中共黨史人物研究會編:《中共黨史人物傳》(第44卷),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10月第1版,第228頁。
[2] 中共黨史人物研究會編:《中共黨史人物傳》(第44卷),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10月第1版,第229頁。
[3] 中國現代革命史資料叢刊:《“一大”前后——中國共產黨第一次代表大會前后資料選編》(二),人民出版社I9S0年8月第1版,第35頁。
[4] 中共黨史人物研究會編:《中共黨史人物傳》(第44卷),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10月第1版,第230頁。
[5] 施存統.悲痛中的自白[J].中央副刊,1927,(157).
[6] 施存統.革命的危機和今后的出路[A].施存統.復興中國革命[C].上海:復旦書局,1929.
[7] 施存統.恢復十三年國民黨改組的精神[J].革命評論,1929,(5)
[8] 施復亮.怎樣爭取最后勝利〔J〕.文化戰線,1937(1).
[9] 施復亮.多號召多建議〔J〕.文化戰線,1937(2).
[10] 施復亮.強派救國捐與改革政治問題〔J〕.文化戰線,193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