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倩
摘要:在以數字技術和網絡技術為驅動力的互聯網時代,網絡生態下的言論表達呈現出全新的樣態和特點,這些新特點對公民網絡言論自由功能的發揮和控制有何影響,自由與控制,二者究竟孰輕孰重?本文將以互聯網為大平臺,圍繞上述問題,對互聯網時代公民言論自由與控制的限度進行探究。
關鍵詞:互聯網時代;公民言論;自由;控制;限度
中圖分類號:G21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CN61-1487-(2016)03-2-0017-03
一、概念剖析:重要性與必要性
2015年堪稱是中國的“互聯網+”計劃元年,國務院印發了《關于積極推進“互聯網+”行動的指導意見》,昭示著互聯網成為推動社會進步的新動能,也開啟了互聯網時代的嶄新未來。與此同時,一場關于媒介技術與表達權利之間的討論由此展開。互聯網時代所帶來的新的傳播格局呈現出媒介渠道多樣化,媒介平臺全媒體化,消費者與生產者統一化等特點,均為自由多元的言論提供了更加廣闊的施展空間。然而,無孔不入的碎片化信息,不同媒介領域界限的消弭,近年來不斷滋生的群體極化及網絡謠言現象,都在一定程度上表達了對控制的呼喚。
(一)重要性:互聯網時代的言論自由
言論自由,或稱表達自由,意指所見所聞所思以某種方式或形式表現于外的自由。[1]早在1954年,我國就將言論自由作為公民的基本權利之一寫進了根本大法,一舉彰顯了保障公民言論自由的重要意義。互聯網時代,萬事萬物彼此連通,在這個移動互聯的空間場景中,言論自由具有較傳統言論自由更高的價值。一方面,全媒體的社交網絡和議事平臺的功能為信息內容的自由流動提供了保障,這種“百科全書式”的信息展示異彩紛呈,讓人們在應接不暇的同時也能夠充分發聲。另一方面,信息流動已不單純依賴于電視廣播或者報紙這樣的傳統媒介,隨著傳播渠道的花樣翻新,公民擁有了包括網絡媒介及移動終端在內的一系列發表言論的平臺,公眾號的開辟,自媒體的興起,都構成了公民參政議政的重要窗口和維護權益的重要途徑。
(二)必要性:互聯網時代的言論控制
媒介控制,就是在媒介體制的基礎上,對傳播活動所進行的種種管理、監督和制約。[2]117作為自由的孿生兄弟,控制在自身規律的運行中走過了漫長的歷史。早在1996年,互聯網在中國方興未艾之時,我國政府就發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計算機信息網絡國際聯網管理暫行規定》,一舉使我國成為世界上較早地將網絡納入法制化管理軌道的國家。互聯網時代,萬事萬物都顛覆了我們慣常的思考模式,移動互聯社會環環緊扣,牽一發而動全身,新聞控制在這一階段又被賦予了新的使命。一方面,網絡平臺承載了更加個性化的言論,自媒體發出的一則報道,一條評論,都可以成為傳播內容,這其中有精華亦不乏糟粕,良莠不齊的聲音需要新聞控制來把關;另一方面,網絡平臺賦予公眾更加移動化、便捷化的發聲管道,使得言論的傳播即時迅速又無遠弗屆。在此過程中,言論恐被碎片化解讀,極端化發酵,產生不良后果,因此有序的言論傳播需要合理的控制來維持。
二、原因解析:何以無限,何以無度
(一)互聯網時代的自由過度:網絡群體的暴動
言論的自由與控制是一對矛盾統一體,各有其限度火候。雖然“互聯網+萬物”的趨勢給了我們每一個人前所未有的實現言論自由的能力和可能性,我們只要愿意,完全可以擁有屬于自己的媒介,自由地發表自己對包括政府政策,社會治理在內的種種看法。[3]但若一味地鼓吹言論自由,將很難嘗到“自我實現與真理發現”的甜果。
1.多樣媒介終端競發:群體極化的推手
互聯網時代的到來昭示著一個嶄新的多屏世界正在眼前鋪陳開。不同的媒介終端競發帶來的最為直接的后果即是言論表達渠道的擴展,人們可以借助方便快捷的客戶端使民意“上達天聽”。誠然,表達渠道的增多帶來了百家爭鳴的福音,但是,稍不留意就很可能演繹為眾生喧嘩的撒旦。互聯網時代我們獲準接收新聞的渠道拓寬了,公眾基于網絡平臺的開放性,擁有了言說、表達、辯論甚至批判的能力,開始主動參與到事件的意義建構中,以至于對前進道路上任何一處顛簸都要做出反應,有時甚至反應過度。尤其涉及到政府官員或知名人士時,某些意見的發出者常常會無端發出尖銳而非理性的質疑和批判。
一個近期的案例是上海地鐵“胖阿姨事件”,該案件肇始于一段發布在網絡的播客自錄視頻,這段時長僅僅1分28秒的視頻顯示,一名手纏繃帶的女乘客拼命頂靠座位末端,向身旁穿粉色衣服的小姑娘擠去,甚至動手打人,而在“粉衣女”另一邊坐著的胖阿姨挺身而出,為其打抱不平。視頻一問世便為媒體所青睞,媒體動用線上線下所有傳播資源渠道大加報道“胖阿姨”的事跡,試圖向公眾弘揚胖阿姨的光榮事跡。但實際的傳播效果是,胖阿姨火了,繃帶女的主頁也被踩爆了。憤怒的公眾人肉出的她的手機、微博、微信、校內等信息,輪番訪問斥罵了一通,其中還不乏一些粗魯的當地方言,事件持續幾周后,這些觀光團發泄完畢一哄而散,而繃帶女也永遠消失在了人言可畏的激流中。類似的例子不勝枚舉,公眾會因為官員佩戴名牌手表而抨擊官場腐敗,會因為明星離婚而責難其不忠情史。可見表達渠道多元化并不一定會帶來良好的傳播效果,需要掌握好火候——如果一廂情愿,忽視甚至壓制來自四面八方的街談巷議,便很可能自食其果;如果放任自由,又勢必適得其反,有時甚至會淪為一些別有用心的煽動者和激進者的危害社會秩序的工具。
2.多元媒介內容泛化:謠言滋生的溫床
互聯網時代的到來預示著專業傳播者獨攬內容生產大權的光景一去不復返,繁多而新穎的自媒體和網站原生內容構成融合新聞生產的一部分。然而,海量化的信息內容昭示著“網絡淺源閱讀”時代的到來,使得傳播內容逐漸去中心化,碎片化。拼貼、復制、顛覆業已成為人們慣用的解構與重構言論真實性的手段。網絡言論空間太過隨便,充斥著胡言亂語、污言穢語,有用的言論寥寥無幾,垃圾言論卻躲都躲不開,有些甚至已經構成犯罪行為,危害著個人安全與社會安定。
例如,2015年8月初,網民王某在微博和論壇舉報華陰法院院長童建軍索賄100萬,還貼出了一個匯款100萬的憑證,此事一度引起了坊間熱議。后經華陰市公安局的調查認為匯款憑證實屬拼貼,王某無證據支持就在網絡發帖誹謗他人,根據《治安管理處罰法》給予王某行政拘留8日的處罰,在這一案例中,對網絡言論自由權利的過度行使損害了個人權益;又如9月,網民冒充專業機構人士捏造新股重啟謠言,動用專業術語及相關數據編造成修改條例,消息一出便在微信朋友圈大肆擴散,引發中國股市顯著下跌,后被中國證券業協會證偽,在這一案例中,對網絡言論自由權利的過度行使危害了社會安定。現實生活中,網民利用這種匿名的言論自由炮制謠言觸犯法律條例的案例不勝枚舉。正如尼葛洛龐帝在《數字化生存》中所說,“在網絡中,每個人都可以是一個沒有執照的電視臺,這樣,人們在家里收看到的電視節目可多達數千個,甚至可以利用網絡中的訊息,找到有關人們需要的圖像資料,重新編輯組合成一個適合特殊要求的片子”。[4]
(二)互聯網時代的控制過度:良性互動的消弭
早在防火墻系統基本建成之時,中國互聯網上幾乎所有的信息就都處于監控之下。而今,網絡媒介提供了全世界最自由的表達空間,控制網絡言論自由的合理性,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我們關注的焦點。合理的控制是維持網絡言論秩序的必要抓手,然而,過分地訴諸于控制手段也勢必會嘗到物極必反的苦頭。
1.傳受雙方地位平等:自媒體聲音不容小覷
美國自由軟件運動的重要理論家埃里克·S·雷蒙德在其代表作《教堂與集市》中稱:傳統的大眾傳播是“少—多”的大教堂范式,是“少數人面向所有人的傳播”,與之相對的新時代的傳播范式是“多—多”的大集市范式,是“所有人面向所有人的傳播”。[5]互聯網時代融入了更多的集市型媒介,人人都有權發布,有權表態,都期盼成為社會事務與政治決策中的重要力量。然而這種來自基層的言論往往會受到隱形大手的操控——我國媒介規制中對于權力者的限制性規定相對寬拙,不同行業的各種行政命令很大程度干涉傳媒的運行,這些行政命令的發布和執行缺乏相應的約束機制,為滿足行政管理的需要,對言論自由人以限制,尤其是在一些涉及到危機和政治敏感的領域,公眾所感知到的言論空間樣態是一種限制大于自由表達的狀態。
當人們將廈門市民成功抵制PX事件標榜為“庶民的勝利”的時候,鮮有人知道,PX項目并沒有就此作罷,而是隱姓埋名遷至廈門鄰市——漳州的古雷半島,并且在建成后兩年發生了兩次特大爆炸,給沿海漁民的生產生活帶來巨大困擾。與兩次爆炸一同引爆的是網絡空間的言論浪潮,漳州民眾利用各大意見表達平臺倒逼政府作出回應,然而“欄桿拍遍”等來的卻是白費苦心,短短幾小時,除了官方授權的報道之外,所有發布在微博、天涯及本地論壇小魚網等平臺的涉及古雷爆炸的言論均被刪除殆盡,民眾在憤懣的同時只能慨嘆人微言輕。互聯網時代,數字化環境復制了現代的阿格拉,[6]各式各樣的議事平臺向普羅大眾敞開了懷抱,成為公民談論社會公共事務的場所。這種開放性決定了過度控制最終會壓制網絡言論自由的合理空間,阻塞言論上通下達的渠道暢通,抑制公民的相互交流和參與社會討論的熱情,最終將導致公權力缺乏監督,網絡言論自由的積極意義無從發揮。
2.媒介機構組織整合:話語多樣性不容忽視
互聯網時代,各行各業紛紛扛起了跨界兼并整合的大旗。伴隨著我國“互聯網+萬物”進程的不斷深入,媒介產業整合的號角也連連吹響。傳統媒體及互聯網巨頭在原本的區域市場、人才儲備、內容資源方面具有很強的區域優勢,再加上政策的保駕護航,在并購數量和并購規模都取得了新突破。這種大魚吃小魚的整合模式其實是把雙刃劍,一方面,整合兼并促進了不同領域的資源共享,有助于傳媒產業做大做強;另一方面,整合兼并將形成寡頭壟斷,容易使議程設置一律化,公眾分散的話語權更加難以抵擋強大的媒介資本話語權,從而導致公眾的思想觀點自由市場受到擠壓。
互聯網巨頭搭乘“互聯網+”時代的東風,在媒介的整合中顯露野心。而這其中動作最大的要屬阿里巴巴入股華數傳媒,進駐新浪微博等一系列舉措都在證明媒介集中化趨勢日益明顯。在政治與商業多方力量的干擾下,互聯網這個多樣話語的生產平臺正在日益呈現出一種內部互相幫襯的生態體系。兼并整合的浪潮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資源共享,但因媒介所有權過于集中而造成的壟斷格局勢必干涉到信息民主,威脅到公民的言論自由。一旦多樣話語的良性作用被消解,產業所有者便有可能成為既得利益的擁有者,而代表公眾福祉的公共利益將無人捍衛。
三、對策分析:以理為限,以法為度
互聯網時代,網絡言論的自由與控制,似乎已經成為了一個令人喜憂參半的媒介倫理命題,人們品味了單絲成線獨木成林的甜頭,也初嘗了千里之堤毀于蟻穴的苦果;領會了控制不良言論的良苦用心,也體會了壓制有益言論的別有用心。自由與控制,究竟孰輕孰重,最終的限度仍在乎法理之間。
(一)以理為限:權衡自由與控制的天平
康德曾經說過:“位我上者,燦爛星空;道德律令,在我心中。”人人心中都有一個天平,對于心智發育完善的人來說,所有客觀的約束都有事先主觀約束的效果。[7]在互聯網時代,這種自我的約束和理性的權衡在倫理和道德層面顯得尤為必要。
一方面,須理智地行使言論自由的權利。現如今,“正能量”似乎已經成為了家喻戶曉的關鍵詞。誠然,正能量帶給我們的熱血和動力不可估量,但面對海量信息的疾風驟雨時,適當的節制和冷靜卻顯得更有力量。互聯網時代,媒介倫理早已超出了專業研究的范疇,成為公民媒介素養的一部分。為此,一些網絡倫理學研究者紛紛提出自律性的網絡行為指南,其中涉及到言論自由的包括“尊重他人隱私”“平心靜氣地爭論”“原諒別人的錯誤”等等。筆者認為,當務之急是要提升公眾的自我道德意識,培養理性分析、冷靜應對的能力;凈化網絡環境,從自凈開始;規范網絡言論,從自律開始。
另一方面,須理性地對言論自由施行控制。現如今,我國政府乘著“互聯網+”的東風,直接參與了網絡言論的交流與傳播,信息控制的手段也日益豐富,但這并不意味著“身居高位”便可“為所欲為”,相反,控制行為的施行也要遵守信息高速公路的路軌。多元的網絡言論中既有糟粕,也不乏精華,要避免“一刀切”和“全盤抹殺”的控制手段,當務之急是要加強網絡言論自由相關議題的研究,以便為控制行為提供合理的理論支持,使網絡言論既不為政治利益所裹挾,也不為商業利益所綁架,真正成為公眾利益的代言。
(二)以法為度:衡量自由與控制的準繩
洛克認為,政治或法治社會存在的要理在于維護個人的自由權利,而政治或法治社會就是制度化了的自由與權利的機制,其形成依賴于人們相互間達成“契約”,這種契約便是法律。法律以倫理為基石,又構成倫理堅不可摧的后盾和保障。互聯網時代下,對網絡言論自由與控制限度的界定高度依靠于法律之準繩。
一方面,依法保障公民言論自由權。我國早在1954年就將言論自由作為公民的基本權利寫進憲法大綱,然而憲法并非只是一種權利宣言,而更應是有具體實施途徑,能發揮實效的法律。隨著信息技術的發展,線上的自媒體作為信息源的力量已然與線下的個體力量無法同日而語,亟待立法與時俱進,加以細化。現階段,應將保障公民言論自由的權利納入評價中國法治化進程的核心指標,健全網絡言論立法的內容,必要時應提高立法層級,有針對性地制定網絡言論法,通過實踐推動公民的言論自由權利由應然向實然的轉變。
另一方面,依法控制越軌的言論行為。迄今為止,我國已頒布了四十多部與互聯網相關的政策法規,其中,《中華人民共和國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保護條例》《互聯網電子公告服務管理規定》等均對公民的言論自由加以規范。遺憾的是,類似的立法都延續著傳統的慣性思維方式,或者范圍太窄,或者過于籠統,在實操過程中不僅達不到療效,甚至有可能反過來損害網絡言論的多樣性。[8]現階段的媒介生態不斷演變,傳播內容的淺源化與渠道的泛化,要求立法相應地作出調整和適應,規范網絡言論,蕩清網絡迷霧,使公民言論自覺服務于公共利益。
四、小結
在互聯網時代,所有主體的言論話語都在一個不斷擴大的,復雜的系統內共同演進,相互博弈,這場博弈中,“互聯網+”是技術前提,言論自由是權利前提,而合理控制則構成制度前提。在自由與控制的天平兩端如何取舍,關鍵無非在于“限度”二字,添一把裂火,可致雙眼灼傷,匯一股清流,足以溫暖人心。以理為限,以法為度,任重而道遠;轉型容易,攻堅不易,且行且珍惜。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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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鄭燕.網民的自由與邊界——關于微博公共領域言論自由的反思[J].社會科學研究,2012(1).
(作者系中國傳媒大學傳播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