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海艷
一抔黃土,掩盡風流。林浩南一直以為自己會哭,就算不能跟個女人樣哭得梨花帶雨,至少也是如書上說的悲愴一聲肝腸寸斷,可是,他失算了。他沒有哭,一滴眼淚都沒有。他只是從隨身攜帶的挎包里掏出了陸軍學院的錄取通知書,然后莊嚴地敬了個標準的軍禮。
他很驚訝于自己的冷靜,是的,冷靜,冷靜到可以說是冷漠。林浩南甚至想,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如果被別人看見了,肯定沒人會相信自己正站在父親的墓碑前,是的,父親的墓碑,那黃土里埋著的是那個被他叫做父親的人!
從他記事起,他就很少見到父親。只是潛意識里,他一直有種認知,父親是個官,是個穿軍裝的官。后來,當他自己也走進軍營,才知道,父親的確是個官,不大不小的那么一個官。當然,這是后話,那時林浩南還不懂這些。那時的他只是很奇怪,為什么都是和平年代了,作為軍官的父親還那么忙呢?
小時候的林浩南總是那么渴望見到父親,可是一旦知道父親要回來了,他又總是那么膽戰心驚地數著日子,甚至偶爾會有種爸爸不要回來的想法,他不知道那算不算是一種罪惡的想法,可是那想法一旦冒出頭來,卻是壓也壓不住的。
父親每次回來總是會帶一點糖果或玩具什么的,這是林浩南之所以渴望見到父親的最直接也是最根本的原因。但是,他更怕父親回來?;氐郊业母赣H總是板著臉,甚至還會大聲地訓斥他。
他不小心摔倒了,媽媽伸出手想要拉他起來,父親一句“不要管,讓他自己起來!”母親的手便懸在了半空,林浩南只好忍著疼痛,自己爬起來。有時候,受了委屈,忍不住流淚的時候,父親也會硬邦邦地說:“把眼淚擦干,不許哭!”林浩南就只能把臉上的淚胡亂地一抹,把那些還沒來得及流出來的淚水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身為軍人的父親,尤其不滿林浩南的瘦弱。每次回來,總是會叫出正在屋里看書的林浩南,讓他到院子里站軍姿,跑步,下蹲,做俯臥撐,名目繁多,花樣翻新。林浩南不想去,卻不敢拒絕,動作稍慢一點,就會挨上一腳或者一皮帶。對此,林浩南敢怒不敢言。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初中畢業。上了高中,林浩南理直氣壯地搬進了學校,以為從此可以遠離那個家,遠離那個叫做父親的人。不幸的是,這種幸??鞓返娜兆記]有持續多久,高二年級的時候,父親轉業回到了地方。
回到家的父親做的第一個決定就是讓林浩南馬上從學校里搬回來。學校離家其實并不遠,滿打滿算也不到三里路,所以,父親堅決不許林浩南住校,而是讓他每天跑步去上學。為此還特意讓母親每天早早起床做好早飯,裝到保溫瓶里,林浩南跑步到學校以后再吃。
高中畢業,林浩南以三分之差跌落獨木橋下,學校里的老師和同學都紛紛讓林浩南再復讀一年,說一年后一定可以考上一所好大學,林浩南也是這樣打算的。可是回到家剛跟父親開口提起,立刻遭到了父親的強烈反對,“考不上就是考不上,復讀什么?當兵去!”彼時,林浩南已經長成了結結實實的大小伙子,再不是當初那個瘦弱的少年,于是,抬頭,倔強地說:“我想去復讀……”一句話還沒說完,臉上早挨了熱辣辣的一巴掌。多年的習慣,林浩南不敢再去違拗父親,只是恨恨地看了父親一眼,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
吃飯的時候,母親來敲門,林浩南本想順勢跟著母親出來,卻聽見父親惡聲惡氣地說:“不許叫他!”母親便沒了言語,林浩南也賭氣沒出房門。
這一夜分外地漫長。林浩南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肚子餓得咕咕叫,卻拉不下臉出來找吃的。
第二天,林浩南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沒人管也沒人問。到了晚上,林浩南實在餓得受不了,悄悄打開房門,想要找點吃的,卻被客廳里的父親叫住了。父親依然面沉似水,“餓啦?知道錯了嗎?”“是,知道錯了。以后不會了?!绷趾颇险f完,等著父親點了頭,這才去廚房吃母親給他留好的飯,卻沒有了想象中的香甜。
十一月,林浩南按照父親的意思,穿上了軍裝。新兵的生活苦而且累。從班長到排長,甚至連長,林浩南都覺得他們有意的在苛責自己,每天的體能訓練,班長總會找各種借口,加大自己的訓練強度,完不成就不許睡覺。有一次林浩南實在忍無可忍跟班長吵了起來,班長二話不說,拿起皮帶照著林浩南兜頭甩了過來,林浩南一扭頭躲了過去。班長沒料到林浩南竟然敢躲,微微一愣,這一愣讓林浩南抓住機會,一下就把班長推倒在地上。正在這時候,排長進來了,看見這情形,一句話沒說,抬手就給了林浩南一巴掌。事情還沒算完,排長在屋里掃視了一周看著班長跟林浩南說:“你們兩個每人寫份檢查,明天早會交。”然后又指著林浩南說:“你,馬上打好背包,帶上裝備,去訓練場跑三十圈,跑不完不用回來睡覺!”
訓練場的圓形跑道一圈是八百米,三十圈就是兩萬四千米,也就是二十四公里。林浩南堅持跑完的時候,整個棉襖都濕透了。那一天他一夜沒有合眼,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林浩南學會了沉默,學會了忍耐,學會了服從,似乎一夜間,突然長大了,成熟了。
新兵訓練結束后,林浩南被分到了特務連。這讓很多人羨慕又嫉妒,因為特務連雖然訓練量大,但相對的伙食卻好很多。對此林浩南卻沒有特別的感覺,似乎正處在一種麻木的狀態,沒有驚喜也沒有不安。只不過那時候他們都不清楚,特務連,雖說是連,卻采用的是大編制,說白了,那就是團部的一個以連為名的機動部隊。雖然吃得好,但任務也重,競爭也激烈,適者生存這一自然法則在特務連表現得尤為突出。
排長還是原來的排長,班長卻換成了另外一張陌生的面孔。第一天的班務會上,班長簡簡單單地說:“來到這里就要看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要眼睛長在頭頂上,誰是英雄誰是孬種,訓練場上見!”
特務連的伙食標準確實好,每天有肉。但只有身在特務連的人才知道,這肉也不是那么好吃的。每天超強度超負荷地訓練,讓人極度緊張疲乏,常常累得連筷子都不想拿,看著一桌子的飯菜卻沒有胃口。半月下來,每個人都瘦了一圈。與身體同時縮水的還有編制,原來特務連是一連五排,一排五班,一班十人,一個月下來,二百五十人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五十人。林浩南他們班十個人走了四個,至于什么原因走了,林浩南不清楚,也不想知道。因為林浩南知道,就算這個班里只剩下他一個,他也絕不能走。
年底,老兵復員,林浩南補缺提了班長。一年的兵在特務連提為班長,并不常見,至少在林浩南覺得這班長來得很不容易,心中不免有些小小的得意。于是那天晚飯后,林浩南第一次拿起電話,他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媽媽。
電話是父親接的。林浩南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自己提班長的事。父親在電話那頭不屑一顧地說:“不就是個班長嗎,有什么好得意的,有本事提個排長提個連長看看?!绷趾颇峡床灰姼赣H的臉,只覺得渾身發冷,就好像六月天兜頭被人澆了一盆冷水,冰涼,刺骨。林浩南再沒說話,停了一會,默默地掛了電話。
第二年五月。林浩南的家鄉發生了大面積的地震。這是該地區有史以來最嚴重的災害。災情發生后,軍區發出了抗震救災的緊急命令,作為特務連的林浩南他們第一批到達了災區現場。雖然領導已經一再強調了災情的嚴重,但眼前的情況還是讓這些小伙子們忍不住流下了淚水。不用命令,不用動員,每一個人都用盡了全力去搜救那些可憐的需要幫助的人們。整整一個星期,他們不眠不休奮戰在瓦礫場上,沒有人說苦,也沒有人說累。
一個星期之后,后續的部隊到了。領導要求他們原地休息一晚,第二天開赴新的地區??粗€在瓦礫場上搜救的兄弟部隊的戰友,特務連的戰士們說什么也不肯休息,最后連長下了死命令:必須休息,因為天亮之后還有更加艱巨的任務。
知道再堅持也沒有用,疲累已極的戰士們東倒西歪地各找地方睡下了。林浩南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他在心里默默地盤算著,這里離自己的家不過十幾公里,跑步回去,到家看看媽媽,再跑步回來,絕不會耽誤天亮的行程。
有了這個想法,林浩南一刻也坐不住了。他偷偷打量了一下四周,發現戰友們都睡著了,他輕輕推了推排長,排長也睡得很沉,一動不動。林浩南站起身,趁著夜色,一路向家的方向飛奔而去。
家沒有了。房子變成了一堆建筑垃圾堆在那里。林浩南看不見媽媽,只好在附近亂竄,希望能幸運地找到媽媽或者是熟悉的人,了解一下情況。
突然,林浩南看見了瓦礫場上的父親,不,確切說不是看見,而是感覺到了。同一時間,父親也看見了林浩南。林浩南緊跑幾步站在了父親面前。如果不是某種心理上的感應,林浩南絕對不能相信眼前的這個人是他的父親!
父親原本挺直的身材變得佝僂了;一手扶著一節短木棍,一條腿直直地拖著,不用看也知道是斷了;原本一頭黑發此刻就像一堆花白的亂草蓬蓬著;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也布滿了血絲,只是那眼神依然凌厲,讓林浩南看了不免有幾分心虛。
父子倆沉默地對視著。良久同時開口。
“媽呢?”
“部隊呢?”
林浩南低著頭,不敢再看父親的眼睛。父親的短木棍在地上頓了頓,又問了一句,“部隊呢?”
“在,十幾里外,休息?!绷趾颇厦鎸Ω赣H的詰問,不敢不說。
“你,是偷跑回來的?”父親似乎是不敢相信地問。
“我,想看看媽,還有你?!绷趾颇喜桓抑币暩赣H也不敢正面回答父親的問話。
“我問你是不是偷跑回來的,回答我!”父親一步竄到林浩南面前惡狠狠地說。
“是,部隊在休息,我……”林浩南一句話還沒說完,臉上早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血順著嘴角滴滴答答地落下來。
林浩南強忍著涌上眼眶的淚水,低聲乞求著:“我想看看媽媽。”
“滾,老子沒你這種逃兵兒子!”頓了一下,父親又接著說,“滾,你媽也沒有你這種不爭氣的兒子,她不會見你的!”
林浩南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逃兵”兩個字深深地刺痛了他。
父親見林浩南站著沒動,怒極生恨,手里的短木棍照著林浩南的肩頭就砸了下來。林浩南不躲不閃,硬生生地接下了這一棍,嘴里仍然低聲地哀求著:“爸,你讓我看看媽媽?!备赣H不再言語,手里的木棍卻更加凌厲地劈下來。林浩南不記得究竟挨了幾下,只覺得渾身火辣辣地疼。
遠處有人發現了這邊的異常,正慢慢地圍過來。林浩南無奈,只得背轉身向著連隊的方向跑去。
“老林,”
“老林,你這又是何苦……”
身后有聲音斷斷續續地隨風飄過,林浩南卻不敢再回頭,只是一直向前跑,向前跑。
林浩南回到連隊的時候,天空已經泛起了星星的魚肚白,林浩南放輕腳步,找到一個沒人的地方,躺下,閉上了眼睛。
不一會兒,嘈雜聲漸漸響起,林浩南睜開眼睛,假裝是剛剛睡醒的樣子,和大家一起奔赴幾百里外的農村災區。
這一夜的經歷,林浩南從沒對任何人提起,排長連長和戰友們也從來沒人說起,但是,“逃兵”那兩個字卻深深地刻在了林浩南的心上。后來的日子,無論是在救災現場還是回到部隊,林浩南都像瘋了一樣地拼命。別人做體能一百兩百地做,林浩南卻是三百五百地做,常常都是汗水跟鮮血混合在一起。
排長連長先后找林浩南談話,告訴他這樣不行。一個人長期的處于極限狀態,很容易繃斷了。林浩南只是沉默地聽著,然后依然是我行我素,似乎只有這樣,才可以洗刷他心頭的恥辱。排長和連長看著這樣的他,也只有無奈地搖搖頭。
這一年的八一,林浩南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站在黨旗下,舉著宣誓的右手,林浩南默默地在心里說:“我不是逃兵,我再也不會做逃兵!”
春暖花開又一年。林浩南來部隊已經整整兩年了。按照規定,兩年已經可以報考軍校。在征得連隊的同意之后,林浩南托戰友買來了高考的書籍跟資料,開始了新一輪的奮戰。
三月底,軍區所有報名統考的戰士參加了第一次文化課選撥。這次的選撥其實就是場淘汰賽,只有成績好的戰士才有機會參加教導隊的輔導班,為六月底的統考做準備;成績不好,上不了教導隊的,基本就等于被剝奪了統考的權利。林浩南很幸運地被選上了,四月中旬就可以到教導隊報到。參加完兩個月的輔導,直接到六月底參加統考,然后就是等著通知去上大學,林浩南的前途似乎一片光明。
豈知世事難料,也或者可以說好事多磨。四月十二日,地震再次襲擊了駐軍周邊地區。災情就是命令。特務連奉命執行救災任務。三天后就是林浩南去教導隊報到的日子,連長和指導員都同意林浩南不參加這次的救災任務,安心在教導隊學習,等候高考。林浩南卻倔強地說:“我去!”
一個月之后,特務連救災回來。團長給他們開了一個小型的歡迎會,對特務連全體官兵克服困難,連續作戰的精神給予了高度表揚,并對今后的工作提出了更加嚴格的要求。會后,團長對林浩南說:“回去好好睡一覺,休息好了來找我?!?/p>
林浩南以為是統考和輔導的事,也沒多想,答應一聲就走了。一躺下來,疲倦就排山倒海地壓下來。特務連的小伙子們在床上睡了整整兩天,到第三天中午才陸續醒來。林浩南是在黃昏之前找到團長的。
團長定定地盯著林浩南,足有一分鐘,才開口:“今年的輔導班已經過去了一半,你就明年再參加吧。趁這機會,回家看看?!?/p>
“團長,給我一次機會吧,讓我參加輔導班,我保證一定能考上。”林浩南沒想到事情會這樣,迫不及待地要求說。
“小林,不是不給你機會,是你父親,你家里需要你,……”
聽到父親,林浩南眼前又浮現出那個拄著木棍的身影,那一聲“逃兵”像一記悶雷炸響在耳鼓,刺激著他的每一根神經?!安?,不要說,讓我參加今年的統考,我一定能考上?!绷趾颇纤坪跏呛鹬谐隽诉@一句。
“好吧,團里尊重你的決定,你回去收拾一下,明天就去教導隊報到吧。一切事情等統考之后再說。”團長似乎是頗為無奈地嘆了口氣。
參加完統考之后一個月才會有結果。很多戰士就趁著這個機會回家探親了。剩下沒走的也都回了各自部隊。林浩南卻不想回去。結果還沒有出來;林浩南害怕看見團長的眼睛,害怕團長再跟他說讓他回去。曾經,他是那么渴望見媽媽一面,可是現在,他竟然是那么害怕回去?!安?,我不能做逃兵”,每天,林浩南都這樣對自己說。
林浩南就在教導隊住了下來。教導隊其實不僅輔導文化課,各種槍械器材也應有盡有。林浩南每天除了完成特務連的體能訓練之外,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射擊場。一個月的突擊訓練,他的射擊水平已經有了很大提高,基本都能打到九十五環以上,這樣的成績讓他很滿意。
七月底,住在教導隊的林浩南第一個拿到了錄取通知書,是第一志愿,某部陸軍學院。當天,林浩南就帶著錄取通知書回到了團部。
團長很快就召見了他,告訴他,團里已經為他買好了票,晚上的火車,排長陪著他一起回家。林浩南不明所以,不知道團長為什么這么急著趕他回去,但他預感到家里一定出了事,父親,一定是父親。
林浩南不敢想。回到連隊,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就跟排長坐上了團部的專車,直奔車站?;疖嚿希砰L給林浩南講述了這三年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現任團長跟政委都是他父親林子明帶出來的兵。林浩南還未到軍營,老首長的電話就打給了團長,只有一句話,“如果你不把這個兵給我帶好,以后就不要再見我?!眻F長深知老首長的為人,于是命令一層層傳下來,最后就只有班長跟排長來當這個惡人。說到這里,排長無奈地苦笑了下。林浩南默不作聲,想想當初,班長跟排長的確是有目標地針對他,可是如果不是這種極強的針對性,他林浩南會有今天嗎?林浩南沖著排長報以感激地一笑,然后靜靜地等著排長繼續講下去。
“其實,你在部隊的一點一滴的進步,你父親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開始的時候是每周都有電話來,后來知道你在部隊表現很好,才放心,慢慢地變成一月打一次電話。你每一次受到表揚,當上班長,入黨,團長都會在第一時間通知你父親。你父親怕你驕傲,于是故意地一次次打擊你,希望你以后的路可以走得更好。
“那次去你家鄉救災,本來考慮是想讓你回去看看的,但是,連隊除了你還有不少當地的戰士,我們不能為了你一個破壞了紀律,影響了軍隊的形象,于是我跟連長假裝睡了,直到看見你跑遠了才起來。那一夜,我跟連長也沒睡,因為不知道你什么時候回來,也害怕這件事傳出去。
“后來,看見你回來了,我們才放心。雖然你什么都沒說,可我們都看得出來,你心里的委屈,你心里受了很嚴重的傷。但我們沒辦法幫你,而這件事也不能公開說出來。
“再后來回到團部,團長告訴我們說,那次地震中,你父親被壓斷了一條腿,你母親卻去世了。你父親不想影響你的工作,沒有打電話到部隊,更沒辦法讓你見到母親。你父親獨自承受了一切,卻從不對任何人說,而是更加積極地投入到搶險自救中。”
這些情況都是團長經過當地的組織部門了解到的。
林浩南默默地聽著,終于明白,那次看見父親的時候,為什么他變得那么蒼老,為什么自己苦苦哀求,他都不肯讓自己見母親一面。
“今年,我們去外地救災的時候,你父親又一次打電話到團部”,排長看了看林浩南接著說,“當他聽說你又去執行任務之后,什么都沒說就掛了電話。當時團長就覺得情況不對,之后給當地的武裝部打電話,讓他們以民政局的名義去了解一下情況,這才知道,你父親已經住院了,肝癌晚期。在你回到團部的前兩天,老人家已經去世了。當時留下的一句話就是,‘不要打電話到部隊,什么時候他回來了再來看我?!?/p>
講到這里,排長已經忍不住流下了眼淚。林浩南不想讓排長看見自己的眼淚,于是將目光投向窗外,遠處的群山,還有路邊一排排的樹木飛快地向后退去。林浩南努力地平靜著自己的心情,在心里默默地說:“爸,我回來了,我回來看你了,我立了功,受了獎,考上了大學,我會向您那樣,一輩子做個真正的軍人,再也不當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