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亞當·貝德》中,喬治·艾略特描寫了前工業化時代傳統鄉村在封建等級制度下各社會階層的生活方式。通過分析亞當·貝德、亞瑟·唐尼桑恩和海蒂·蘇洛之間的特殊關系,可以揭示隱藏在個人悲劇之后的社會原因:僭越等級之間的嚴格界限必然導致個人的毀滅和社會結構的瓦解。
【關鍵詞】《亞當·貝德》;傳統社會;社會變革
【作者單位】周曉紅,鄭州輕工業學院。
作為英國19世紀少有的知識淵博、思想深刻的女作家,喬治·艾略特在其作品中既沒有沉浸在對過去生活的美化中,也沒有無根據地對當代社會進行歌頌,而是借助她熟悉的鄉村生活題材,以廣博深刻的社會視角對生活進行了客觀真實的書寫。在1859年發表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亞當·貝德》中,她描寫了自孩提時就熟知的前工業化時代各社會階層的生活方式,那時宗教分裂、社會變化以及工業化還未擾亂英格蘭鄉村的寧靜。
一、傳統社會的背景
要了解這部小說中人物的生活和活動,最基本的一點就是要看到這種傳統社會的背景。艾略特讓讀者熟悉了過去那個時代干草坡村從工匠、勞動者到教區牧師和地主等社會階層特有的鄉村生活節奏。這部小說的悲劇一方面源于亞當·貝德、亞瑟·唐尼桑恩和海蒂·蘇洛之間的特殊關系,另一方面也源于這種傳統社會背景。干草坡村位于洛姆夏,一個綠蔭遮蔽的富饒地區:“干草坡屬于那地形起伏、豐饒富足的洛姆夏區,這一地區正好緊接著為貧瘠的群山所俯臨的史東尼夏荒涼的郊區,就宛如一個青春貌美的妹妹手挽著一個高大粗獷、膚色黝黑的哥哥一樣。”[1]盡管干草坡村并不貧窮,但是當艾略特將“地形起伏、豐饒富足”同“貧瘠”“青春”“黝黑”等詞并置在一句話里時,我們意識到豐饒富足并不一定排除未來貧乏的可能性,現在的安定也不能保證未來的安全。
艾略特這樣描述洛姆夏區:“高高襯托在地平線以上的是巨大的圓錐形的山巒,像是防護這谷物牧草地區的巨型墻垛,以抵御那嚙人的凜冽北風;山不太遠,沒有籠罩在朦朧的紫靄之中,看得見那暗淡的略帶綠色的山邊點綴有羊只,但它們的動作目力觀察不到,只能憑記憶來補充;山巒天天為不斷變化的時光所追逐,但它們兀自巋然不動,以不變應萬變——除開在晨曦初照時,在四月的中午那飛掠而過的陽光閃爍中,或是在逐漸成熟的夏日里的那瑰麗的夕陽余暉下,它們總是又嚴峻又陰郁。”[1]艾略特繼續系統地描述山岡的下面:“前面一線山坡的樹木,這些樹木中間有一塊塊醒目的草地或一排排莊稼”,以及“樹木漸密的山谷”。整個情景都強調自然和鄉村社會的秩序和延續:我們似乎回到了一個穩定安詳的時代,那里甚至連羊的動作都得“靠回憶來補充”。但是一種臨近的變化感在“那嚙人的凜冽北風”中體現了出來,這個短語指向生活在工業城市的人們的迫切需求。他們對減輕痛苦的需求之迫切被將他們同“地形起伏、豐饒富足的洛姆夏區”隔開的屏障尺寸(“巨大”“巨型”)表現了出來。艾略特使用了“好像”“試圖”等詞,給人一種印象:這種保護最終將沒有用處,尤其當我們想起洛姆夏區被史東尼夏貧瘠的群山所“俯視”時。
二、傳統社會結構
同它的自然環境一樣,干草坡村的社會結構簡單,自給自足,不為變化所動。亞當·貝德是一個能干正直的木匠。作者在書中這樣評論道:“我承認,亞當對于等級影響是很敏感的,對于比他更具優勢的人都格外尊敬。他既不是哲學家,又不是具有民主思想的無產者,只是一個手腳壯實的聰明木匠而已:他天性尊敬別人,這使得他容易承認一切既得權益,沒有十足根據,他對它們是不懷疑的。他沒有整頓天下的理論,但他看到沒有干透的木材建筑房屋的害處。”[1]盡管艾略特否認亞當有任何明確的社會理論,但這段話表明亞當極度自信,這種自信被他內在對技能的把握,以及他能夠判斷社會中是非的力量所強化。這段話強調了這一印象:一旦亞當決定了行動的方向,他的態度是嚴厲毫不妥協的。因此,當衛理公會那種溫和的革命影響力威脅打破干草村固有的生活秩序時,亞當試圖將工作的尊嚴提升到精神價值之上,“可現在有過分看重心靈的這種情況,在這個世界上,我們除了福音書還得有點別的東西。看看那些運河、導水管和煤礦機器,還有克朗姆福德地方的阿克乃村的工廠。我想一個人除了福音書還得學點什么,才能制造出這些東西來。”[1]
諷刺的是,亞當在這里挑戰的是無生命的力量,這種力量甚至比他本性中的東西更難改變:工業化會忽視并摧毀所有人的精神價值。亞當已經預見到工業化對傳統社會的影響后果,但他沒有把自己和人類大眾等同起來,“亞當只要對一個想法有了信心,這想法就在他腦子里形成了一條原則:正像潮濕會引起生銹那項知識一樣,這也是要用于實踐的知識。也許這便是他所自責的‘嚴格無情的關鍵之所在:他對那種不顧預見到的后果明知故犯的缺點毫不同情”[1]。
三、亞當同亞瑟的斗爭
亞當固有的對等級影響的敏感,使得他傾向于“承認所有現存的要求”。盡管他接受和尊敬工業發展,但他仍然看重帶有嚴格階級區分的封建等級制度。“‘紳士這個詞對他有一種魔力,正像他常說的那樣,他‘看不慣那種對上頭人神氣活現來抬高自己的人……對于這位年青鄉紳,亞當除了本能的尊敬,還有兒時的記憶和個人的關懷。所以你可以想象得到,他對亞瑟的一些好品質、一些細微的舉動,比像他這樣普通工人身上的這些品質和舉動看重得多了。”[1]“比這看重得多”這個短語指出了當時存在的社會系統的缺點:過度看重“細微的舉動”,只因為這些舉動是貴族的舉動。例如,年青鄉紳亞瑟·唐尼桑恩看待自己就同他的佃戶看待他那樣——別人的贊揚滋長了他的自我中心,他變得不負責任,以至于自欺的同時也背叛了秩序。亞瑟是他本性的受害者,他對贏得比他社會地位低一級的人們的贊許極度依賴,這使得他很難坦誠地接受一些個人失敗的事實。
亞瑟的自欺在于他沒有正確認識他是個什么樣的人,他的社會地位以及能力總是能為他的要求服務,可以給予他信心去追逐他的欲望。因此,他忽視了他性格里隱藏著的不誠實和缺乏自我約束力的缺陷,他沒能維持他的社會地位所應有的尊嚴,他與海蒂·蘇洛調情,以至于后來和亞當在林中搏斗。亞當在強烈譴責這名年青鄉紳時所說的話不無道理:“你干的事,不像我們大家以為你是的那種光明正大的人干的,是一個自私輕浮的惡棍干的。你心里和我一樣明白,像你這樣一個有身份的人去親吻像海蒂那樣一個年青姑娘,向她求愛,送給她那種她不敢讓別人看見的禮物,這會有什么下場。”[1]
考慮到亞當在發表自己的指責時必須克服習俗和尊敬帶來的障礙,我們可以感受亞當當時情感的強烈程度:為了一個他長久以來偷偷愛慕的女子激起的憤怒使得他能夠發現年青鄉紳在“正直受人崇敬的人”表象下的“自私輕浮的惡棍”本質。亞瑟被他的這種態度弄得迷惑、憤怒和警覺,因為他認為“像亞當這樣受了他這么多恩惠的人,不該對他的行為有所指摘”[1]。亞瑟的最初反應是維護他作為一個封建領主的權利,然而,當他察覺亞當和海蒂的關系時,“亞當愛海蒂,這一發現使他大為震驚,也使他有一陣站在亞當憤激的角度來看他自己,把亞當的痛苦不僅看作他的錯誤的后果,也看作他錯誤的一個成分”[1]。
亞瑟早已習慣像別人看他那樣來看自己,現在被迫用一種不利的眼光來審視自己的行為,可能是第一次。盡管不知道亞當對海蒂的愛,但他是明知故犯地背叛了他所處社會地位的基本原則。艾略特在書中這么形容:“和海蒂調情與和他同樣身份地位的漂亮姑娘調情完全是兩回事,在后者的情況下,雙方都心知肚明這是鬧著玩兒的,即使是當真了,結婚也沒有問題。可是這個小家伙只要被人看見和他在一起散步,馬上就會招來非議,還有波塞這一家好人要考慮,名譽對于他們,寶貴得仿佛他們是最好的世家血統似的。如果他在日后將繼承的莊園里,在他首先想要受到他們敬重的佃戶們中間,做出那種丟臉的事來,他會痛恨自己的。”[1]
傳統社會的整體概念都在這段話中體現了出來。“似乎”這個詞表明:盡管波塞一家是受人敬重的家庭,但他們仍然屬于低一級的社會等級階層,認為他們家的成員可以和領地地主家聯姻,這樣的想法他們是不可能有的。因此,亞瑟對海蒂的引誘無論從道德角度還是從社會角度來說都是一種不恰當的行為,這一行為有效地打破了海蒂成為貴婦人的夢想(她以為和亞瑟結婚將提升她的社會地位),以及亞瑟想成為一個好鄉紳的真實愿望。兩人的私情被發現后,亞瑟不得不面對“那些愛戴和敬重他的佃戶們”,而海蒂在波塞一家(海蒂寄居的舅舅家)所信奉的穩定社會背景應有的行為和道德基本準則的逼迫下,最終被迫在孩子出生前逃走。
根據上文的分析可以看出,海蒂的“罪行”超越了純粹個人悲劇的界限:它攪亂了整個村莊的固有生活,僭越了家庭和友誼的界限。亞當不得不思考自己之前在這個有序世界中的自信想法,他同亞瑟之間的斗爭也象征著后續的社會分裂:標志著社會從封建制向其他模式轉變。這樣的描寫實際上反映了作者的社會理想,正如馬慧所說:“喬治·艾略特揭露維多利亞社會秩序下的不和諧因素,是希望通過人文主義的宗教思想重塑社會意識形態,讓社會的變革和進步扎根于傳統的社會倫理道德,從而最終創造和諧的人類社會。”[2]
[1][英]喬治·艾略特. 亞當·貝德[M]. 周定之,譯. 海口: 南方出版社,2001:15.
[2]馬慧. 喬治·艾略特的協和——亞當·比德的新歷史主義解讀[D]. 安徽大學,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