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的年代

【摘要】逼真訴求的現實主義小說歷來是中國文學的主流方向，通過真實的寫照來實現文學的批判反省價值?！栋倌晖挕穮s不同于當下的現實主義小說，充滿著浪漫與美好。本文從小說自身的美好人物和故事出發，分析探討《百年童話》這一童話般的故事如何實現其文學批判反思價值。

【關鍵詞】《百年童話》；趙鐵生；鐵布衫；北京

【作者單位】田昕，內蒙古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百年童話》是2016年年初長江文藝出版社重磅推出的六十周年獻禮巨作。著作名雖然冠以“童話”二字，但該書不是虛構的童話故事，而是不折不扣的現實主義小說。這部小說跨越了140年時空，以北京為恢宏的歷史舞臺，從太平天國的覆滅一直寫到北京奧運會舉辦之后，書寫了五代人的人生，數十個人物的命運，以及數不清的歷史人物，可以說這是迄今為止所跨度的歷史時間最長的中國小說，也是一部迄今為止最完整的近代北京的演變史。小說里不斷上演著蕩氣回腸的歷史事件，紛紛登場的歷史人物讓人目不暇接，他們在《百年童話》成就了一段段漫長而平凡的人生。

一、因愛而堅守百年的鐵布衫

趙鐵生，是《百年童話》的主人公，他在老北京的四九城，用盡了一生守護他的“春”。趙鐵生自幼便學了鐵布衫，年幼時僅是為了護體健身而學，但在長達百余年的一生之中，鐵布衫成為他強身健體的內容，成為他賺錢養家的技能，成為他維護國人尊嚴的武器，成為他那句鼓勵陪伴小春、念春、佑春和明春成長的話：“別忘了，我會鐵布衫……”從清末到北京奧運會之后，在這動蕩不安的百年，胡同的小院里，春夏秋冬，周而復始，看似平平淡淡，卻深刻地記錄了尋常百姓家的悲歡離合，記錄了北京皇城的興衰起落，記錄了中國百年的動蕩和平。

春風初起，紅珠相識了同為紅遍八大胡同的名伶云柳。夏日，受盡欺侮而身心俱疲的紅珠找到了人生的依靠——魁梧有力的男人趙武，趙武給了她一個夢寐以求的家。與云柳為鄰，有強壯有力的丈夫，紅珠以為自己的生活終得平靜，然而亂世又怎么會給她安穩的生活呢？丈夫趙武不明入獄，云柳被殺，只留下趙鐵生和一個女嬰，為了解生活之苦，紅珠不得不重新撫琴討生，卻不幸沾染鼠疫而亡。這便是趙鐵生一生護春的開始。云柳在遇害時，正抱著一個撿來的棄嬰，這便是趙鐵生鐘愛一生的妹妹小春。趙鐵生對小春的愛，使小順胡同成為百年家宅，因為“不團圓，不搬家”。趙鐵生終身苦練鐵布衫，這一口正氣只為保護家人平安。他疼愛妹妹小春，不惜冒著生命危險，只為換一塊大洋給小春買一個五彩風車；小春愛上了一心想要為革命而斗爭的青年，所以，即便有千萬般不舍，趙鐵生還是把小春交給了那個叫恒昌的青年。聽聞小春要追隨恒昌而去的時候，趙鐵生無知無覺，銅墻鐵壁般的軀體似乎要坍塌成粉末。但他因為愛，放走了小春，在小春離家后，趙鐵生大病了一場，鐵布衫猶如散架了一般，即便是在痊愈之后，鐵布衫也不能恢復，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似乎找不到可以堅守的東西。小春懷孕了，小春回家了，趙鐵生和鐵布衫就自然而然地恢復了。然而，小春再次離家之后，就再也未能回到小胡同，軍閥亂戰的動蕩亂世，小春沒能躲過，她在追趕恒昌的路上被劫匪殺害，一直到死，小春都未能知道自己的身世，而一直到死，她都異常想念那個保護她、疼惜她的哥哥趙鐵生。

小春留下了女兒，趙鐵生給她起名念春，這寄托著趙鐵生對小春的無限思念，同時也繼續著他的護春之路。念春與少年永壽的愛情，萌生在抗日戰爭之時，當我們以為愛情終可美滿之時，永壽被日本人殺害了，念春生下了抗日英雄的女兒，趙鐵生給她取名佑春，他希望上天和他一起來護佑這個孩子。動亂的日子幾近結束了，人們的生活看起來就要變得安穩了，但一輛飛奔而來的汽車卻結束了念春的生命。無常的世界還是給了趙鐵生結結實實的一擊。但他不能垮，也不會垮，失去父母的佑春還需要他的守護，他因愛而繼續堅守，當年所練的鐵布衫，也成了支撐他再繼續走下去的正氣之力。佑春的女兒，趙鐵生為她取名為明春。似乎在這個家里，團圓成了最難的事，已經63歲就要退休安享晚年的佑春，還是丟了，丟失在一生熱衷的公益事業中。這讓趙鐵生感到恐慌，他害怕這是輪回的命運，他的鐵布衫在瞬間就要垮塌了，身體麻痹了，但還有明春，他想到遠在美國的明春，“這個家還有明春！”他還不能走，不能丟下明春。堅守著這份愛，趙鐵生又迎來了明春的兩個孩子，這一次他給孩子取名，依舊帶著“春”字，“春?！焙汀按和?。趙鐵生認為，人只要活著，就總會等到春天的到來，春天就意味著希望，意味著美好。如果不是因為小胡同要拆遷，這個他生活了長長百年的家，這個他守護了幾代人的小院要被拆除，也許趙鐵生還能夠繼續堅守下去，因為一份執著了一生的愛。

二、童話般的現實主義文學的反思價值

《百年童話》的作者曹建偉，是一位現實主義作家，作為嚴肅文學作品的《百年童話》與作者以往的作品不同，甚至和當下大多數現實主義小說都不同。作者之前的幾部代表作品《摸魚者》《虛癥病人》《灰商》分別描寫了一個渾水摸魚的時代、一個虛空的時代和一個灰色的時代，這都是對現實中國的真實還原以及本質折射，小說中的故事和人物都顯得更真實，更具有對照性。人們在反省自我、反思現實的同時不免會把小說當成現實生存的“教案”加以吸收利用。這不僅是作者前幾部作品的寫作風格，也是大部分中國現實主義小說的主流選擇方式。在這些小說里，人物在和逼真殘酷的現實做斗爭，進而被現實改變、變形，甚至走向毀滅與死亡，以此來達到文學作品對現實的反省批判作用。這一約定俗成的現實主義小說基因，正好反映了中國的文化內核。人物與現實推拿博弈，在這一過程中自覺不自覺、自愿不自愿地墜入大染缸，這個染缸讓人變色，甚至讓人變形，最終人在這一過程中失去了堅守的底線，迷失了原本的自我，最終融入了現實的混沌之中，甚至與現實渾然一體。當下中國所承受的人心坍塌與禮壞樂崩，最重要的原因之一無非就是失去了堅守。在這樣的現實條件下，現實主義小說的救贖意義就變得非常薄弱，能夠迅速引起市場共鳴的往往是合謀式的生存指南類的小說。

《百年童話》被冠以“童話”之名，大概是因為小說從始至終都彌漫著一種溫暖感人的氛圍，尤其是在那樣滄桑、殘酷和磨難叢生的歷史變遷時代，小說里的每個人都還能夠堅守初心以及自己的信念，這無疑是一場唯美的精神童話之旅，亦疑亦信，亦真亦幻。如果不是童話，在那樣動蕩不安的歷史社會中，任何一個節點都能夠奪取趙鐵生的命；如果不是童話，在漫長苦難的歷史中，趙鐵生又如何能夠堅守那份再也沒有回應的愛；如果不是童話，趙鐵生又怎么能夠活到113歲。

但《百年童話》是名為童話卻非童話的不折不扣的現實主義小說。在這長達140年的歷史現實跨度中，人物和故事都選擇了“逆流而上”。歷史是苦難的，百余年來，人物遇到了戰爭瘟疫、兵荒馬亂、天災人禍、家破人亡和無形的精神枷鎖，但是，幾乎小說里所有的人物都沒有淪陷在這樣苦難的生活中，沒有被現實這個大染缸給染色，沒有變形，現實無法裹挾他們，即便歷史如此動蕩不安，對他們如此殘酷，他們依然出淤泥而不染，一直堅守著本真的信念與精神。這種看似“烏托邦”的故事與人物正好成為這部小說最鮮明的特征。與其他大部分中國現實主義小說不同，小說也正是利用了這一童話般美好的故事、人物、愛情和親情，引起讀者深深的共鳴，最終實現小說的批判反思價值。在《百年童話》中，數十個人物跌宕起伏的人生縱橫交錯，令人噓唏不已，但每個人都在苦難與殘酷的現實社會中堅守了自己的底線，并且從未熄滅過內心深處愛的信念火焰。久貴，樸實的藥鋪伙計，在亂世之中，依然堅守自己從商醫人的夢想，執手里的藥材，攜身旁的愛妻，雖然深處亂世，卻因堅守而過完了自己安穩的一生。那個熱情耿直的寒梅，即使無緣與趙鐵生結為夫妻，卻堅守著對趙鐵生的愛度過了一生，更不用說一生都在堅守著對小春的愛的趙鐵生。還有趙武、紅珠、云柳、長命、恒昌、永壽、瀚文、銘恩、小春、念春、佑春、明春，甚至是王公子、寒梅、玉欣、銀九、鞭爺、盛隊長、美仙、綠荷、仁貴、新貴、清玉以及美國傳教士博東恩及其后人，他們在受盡磨難的人生中，奮力捕捉生命的希望，他們用這一絲希望之光來與現實困境、精神磨難抵抗。最終，黑暗被光亮擊敗，苦難被希望擊敗，而堅守則讓人們保持了原形，寬容融化了批判，最偉大的愛包容了恨。這樣一個善良堅韌的趙鐵生，這樣一群堅守自我的歷史中的小人物，讓愛和生活得以擴大和傳頌。雖然故事的人物歷經了種種苦難，但故事的最終他們走向了團圓美滿，這是一個跨越了百年的生死大贊歌，深深地感動著每一個品讀它的人。沒有“逼真訴求”，浪漫的童話故事一樣實現了現實主義文學的批判反思價值。

這是一個浪漫的百年童話，更是一部嚴肅的現實主義小說。在這亂世的北京小順胡同里，輕盈深刻的愛情、柔美善良的人物、細膩柔和的感情和娓娓道來的這百余年的國家動蕩與危機，都值得我們細細品讀，深深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