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狐少年

彭懿

4.奶奶的仇人

一晃兩年過去了，這是狐孩兒七歲那年發生的故事。

進入春天有一段時間了，不過天太冷，濕原上一朵花都沒有開。

等到第一朵花開了，花妖悠靈咔瑪就會醒來。濕原上，只有六歲的悠靈咔瑪與狐孩兒的年齡最接近。不過，狐孩兒懷疑她的模樣會永遠停留在六歲，因為從他來到濕原上的那天起，她一直就是那樣的模樣。

“我想長大……我會長大的，只是……”悠靈咔瑪咬緊了嘴唇，“等我長大要好幾百年，你活不了那么久。等你長大了，你會丟下我，跟別的女孩走的……”

“我不會丟下你，我也不會跟別的女孩走。”

“我……我……我想和你一起長大。”悠靈咔瑪終于害羞地說出了一個小女孩的心思，“我想成為你的新娘！”

這都是去年春天的事情了。

狐孩兒邁開腳步，朝房子后面那棵大紅果杉走去。他在樹干上找到了自己去年在上面刻的身高刻度，然后把身體貼了上去。他又長高了，去年的那個刻痕跑到他的耳朵下面去了。

“對不起，悠靈咔瑪，這不是我的錯。”他開玩笑地嘀咕了一句。

“這當然不是你的錯。”一個聲音從樹里面傳出來。

“牙簽，是你吧？”狐孩兒沒有想到樹靈牙簽會在這里。

“是我，我是來找你奶奶的，我要告訴她一件可怕的事情。剛才，我在那群挖蟲草的人里看到了一個老女人。我是一個能看透人心靈的精靈，我看出來了，她是你奶奶三百年前的仇人！”牙簽的聲音似乎很微弱。

“你騙我！你怕我一個人去神睡河那里，就故意編一個故事嚇唬我，對嗎？”狐孩兒不相信。

“我沒騙你！”牙簽好像快要睡著了，“你奶奶呢？”

“我奶奶進山了。她剛走一會兒，你現在去追，還能追得上。”

“我不追了，我追不上了。”樹里的聲音漸漸地弱了下去，牙簽像是在用最后一點兒力氣與睡魔搏斗，“那個老女人的眼睛好像有毒，我看了她一眼，似乎就中毒了。可能是我太細小了，我困得睜不開眼睛了……她是來找你奶奶復仇的……替我轉告你奶奶……”

“牙簽！牙簽！”狐孩兒喊了幾聲，又把耳朵貼到樹干上，樹里真的響起了呼嚕聲。

狐孩兒繞回到房子前面，正想進屋喝口水，他突然聽到了一個聲音，是歌聲，是一個從神睡河方向傳來的小女孩的歌聲。

狐孩兒沒有一點兒猶豫，就朝著歌聲傳來的方向跑去。

人類對他有一種難以抵抗的吸引力。以后，隨著他慢慢長大，這種吸引力會更大。

狐孩兒跑到神睡河最窄的地方時，看到河對岸有幾頂帳篷，還看見一個女人拎著水桶正在打水。狐孩兒立即緊張起來，因為神睡河上大霧的緣故，他看得見她，她卻看不見他。女人打完水，拎著水桶朝那頂油膩膩的帳篷走去。

可能是剛剛太緊張了，看見女人一走，狐孩兒那根繃得緊緊的神經一下子放松下來，他兩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沒想到他正好坐在一塊棱角分明的石頭上，他被硌痛了，“哎喲”一聲叫了起來。

“誰？誰在水里？”女人站住了，一臉驚恐地回過頭來問。

“是我，我在水里。”

女人嚇壞了，這回輪到她兩腿一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她把狐孩兒當成了水里的一條成了精的大魚。

“鬼婆——”女人失魂落魄地沖帳篷連聲大叫，“鬼婆——”

鬼婆？狐孩兒被這個名字嚇住了。他從地上爬起來，撒腿就跑，可是他還沒有來得及邁出一條腿，那個“鬼婆”就從帳篷里沖了出來。讓他意外的是，這個鬼婆并不是一個青面獠牙的鬼怪，而是一個人，是一個老太婆！最讓狐孩兒感到意外的，還是鬼婆移動的速度。從帳篷到岸邊，至少有三十幾步遠，可她只用了“唰”的一下子那么短的時間。她不像一個老太婆，更不像人類。

“雪草，別躲了，出來吧！你已經躲了三百年，不還是被我找到了？我就知道這霧背后有名堂，哪有一來人就自動起霧的河！等我找到了過河的方法，你就再也逃不掉了。我要親手剝了你的皮，給我兒子報仇！你這個妖怪，竟然和那個老魔怪勾結到一起，殺死了我的兒子！你以為有霧擋著，我就看不見你了？我看得見，我看得見你的影子！不光是你，我還看得見別的精靈的影子。早上，我就看到一個比牙簽還細的精靈從樹枝里冒了出來。是他告訴你，我在這里的吧？我用眼睛對他施了魔法，我還以為他在半路上就睡著了呢……”

狐孩兒當然知道她說的“你”不是指自己，而是指他的靈狐奶奶，這個老女人把他的影子誤認為是奶奶的影子了。

只是狐孩兒想不通，像奶奶那樣一輩子生活在濕原上的靈狐，怎么會和一個老女人扯上關系，還結下這么大的仇恨？

但是，狐孩兒不想聽老女人再繼續威脅奶奶了，他沖著她大叫一聲：“我不是你說的那個什么雪草，我是人，我是人類！”

鬼婆萬萬沒想到，在人跡罕至的濕原上會生活著一個人類的小男孩。愣了好半天，她才接上狐孩兒的話：“你……你是一個人類的小男孩？”

狐孩兒不再理她，他沿著河岸朝前面跑去。他沒有發現，這一段的神睡河特別窄，河對岸的鬼婆很容易就看清了他的模樣。他也沒有發現，跑到最后，河對岸鬼婆的模樣發生了變化，變成了他的模樣。要是狐孩兒扭頭看一眼就好了，扭頭看一眼，他就能看見河對岸有一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小男孩了。

這時，狐孩兒再次聽到了那個小女孩的歌聲。狐孩兒朝小女孩跑去的時候，沒有忘記樹靈牙簽要他提醒奶奶小心鬼婆的囑咐。他不是一個糊涂的小孩，他只是覺得完全沒有這個必要。奶奶臨出門時，還提醒他千萬不要去看那些挖蟲草的人呢，奶奶自己怎么會去呢？

他看到那個唱歌的小女孩了。當女孩看到狐孩兒甩著胳膊朝自己跑過來的時候，她的眼睛瞪得比漿果還要圓，她吃驚地用兩只小手掩住了嘴巴。她一定在想：在這人跡罕至的濕原上，怎么會突然冒出來一個小男孩呢？

狐孩兒在她面前站住了。他忽閃著一雙烏黑的大眼睛，不說話，只是驚奇地看著她，仿佛她是一個外星人。

女孩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這個小男孩不是一個普通的小男孩，絕對不是。”她心里有一個聲音在悄悄地提醒她。她想開口說話，可是嘴巴張開又閉上，她努力了好幾次，還是什么都沒有說出來。

最后，還是狐孩兒先開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童話。你呢？”

“狐孩兒。我奶奶給我取的名字，我奶奶是一只靈狐，但我是人類……嗯，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奶奶其實是狐貍精……”

狐孩兒說個不停，他還從來沒有說過這么多的話。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信任這個叫童話的女孩，他把自己所有的故事都告訴了她。

童話就像聽童話一樣，聽完了狐孩兒的故事。她也敞開心扉，給狐孩兒講了自己所有的故事：她的爸爸是一名攝影師，媽媽和爸爸離婚了，他們曾經問過她愿意跟誰，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爸爸。理由嘛，她叫童話，而人類的世界里，沒有一種生活比攝影師的生活更像童話了。

童話還給狐孩兒講了城市里的地鐵、高樓大廈……狐孩兒不太能聽得懂，但她的話，讓他知道了大山之外還有一個他不知道的世界。

這或許就是為多年之后那場騷動提前播下的種子。

說到最后，童話問他：“狐孩兒，你會一直住在這里嗎？”

狐孩兒看著她，堅定地點了點頭，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離開這里。

“你在這里一直等我好嗎？”童話握住了狐孩兒的手，“等我們再長大幾歲，我會來接你。這里不是你的世界，你是一個人，你不能永遠生活在精靈、精怪和動物中間。到時候，你會跟我走嗎？”

“我……我不知道。”狐孩兒十分慌亂，他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才好。

這時，從遠處的山頭上傳來了一個男人的呼喚聲：“童——話，快——回——來，我——們——要——走——啦——”

童話慌忙站了起來：“我爸爸叫我了，我得回去了。”

她沒有跟狐孩兒說“再見”。她說不出口，因為她知道，與他再見面還要等許多年。狐孩兒站在河的這一邊，不停地朝她擺手。他有點兒戀戀不舍，這還是他第一次體會與一個好朋友分別的滋味。

在離他們稍遠的地方，有一個人也在笑，她笑得得意又陰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