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維++段明

1.膽小
三角箭頭隨著王哲的心跳上下起伏,區間始終控制在那名男子的頭部,脖子后面的汗令他瘙癢,王哲再次集中所有精力,鏡中的三角箭頭穩定了不少。
今天在鬧市區有一名男子拿刀劫持了一名女子,公安求助武警特戰隊,王哲鎖定目標深深吸了幾口氣,對方是死是活,全憑電臺里的一聲命令。那邊,公安的談判專家正苦口婆心地勸男人棄械投降,男人的媽媽也被請來勸說,男子見了親娘不但沒親情,反而加重自殘行為。王哲心情復雜地看著這一切,電臺突然傳來開槍的命令。
王哲收起雜念,長呼一口氣,手指慢慢內扣扳機,子彈擦著樹葉呼嘯奔向下方,又擦著姑娘的長發鑿穿男子的頭。等王哲確定目標身亡時,那位母親也看清了一切,號啕大哭地沖過去又被軍警攔住,母親轉身指著槍響的地方哭喊詛咒:“誰殺的我兒子!我回家就換上紅衣服自殺!我做厲鬼來找你……”
殺人的時候,王哲沒怎么害怕,倒是罪犯母親最后癲狂詛咒的模樣令他經常做噩夢。為此,王哲請假回家探親。回家后,他受到親朋好友瘋狂地追捧,偏巧在這期間,朋友和幾個痞子有些過節兒,喊王哲過去助場,雙方一言不合打起來的時候,王哲卻跑了,事后朋友很快跟他絕了交。
其實不是王哲不夠朋友,不是每個特警都是搏擊機器,尤其是狙擊手這類需要長時間打磨的專業,甚至可以講,不如一個經常在街頭打架的混混。所以王哲跟其他人一樣,本能地對打架有恐懼心理。
年底退伍時,一些省市的公安涌進特戰隊挑選退伍士兵,王哲很快由武警狙擊手變成公安狙擊手。
剛來的第三天,一道警情就傳到他們這里:兩名戶籍警入戶采集信息時,發現屋內有疑似爆炸材料,命令他們即刻趕往現場檢查清楚,如遇反抗,可隨時開槍。
特警隊以最快的速度包圍了這所農院,隊長進行連續警告:“限里面的人3分鐘內,雙手抱頭依次走出來,否則將進行武力強攻。”
幾遍過后,院內突然扔出幾枚土制炸彈,炸得外面塵土飛揚,特警們急忙遠離現場,占領附近有利射擊位置,隊長下達命令:“控制火力,不到萬不得已不要開槍。”
隨后,農院大門打開,幾位抱著孩子的年邁老人出現在王哲眼中。王哲心里一驚,老人后面陸續出現年輕女人和少壯漢子,他看向一名老同事,老同事說:“這里的人群基本都是按家族分的,先冷靜觀察對方是一個大家族還是被人挾持的,然后再決定怎么辦。”說完,老同事又說,“要是被人挾持的,就好辦多了。”
“走到空地中央,抱頭蹲下!”隊長沖他們喊道。王哲數了數對方有40多人,好像沒人聽到喊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隊長有些著急,下了最后通牒:“我們不想開槍,按照我說的做,我可以保住你們的命!”這句話他們聽懂了,來到空地站好。
隊長命令部分人先下去控制場面,王哲跟著老警察們走過去,一個老人用當地語言對孩子說了句什么,老同志們喊聲不好,拉著王哲向后跑去,幾乎在同時,人群中突然甩出幾枚炸彈,幸好土制炸彈煙大聲響殺傷力小。煙土遮天中,王哲被震了個趔趄,在部隊多年訓練出來的潛意識指揮他迅速找到一處遮擋物趴下探出槍支,狙擊鏡中的三角箭頭對準了那個老人,王哲猶豫了一下,卻見一顆子彈毫不猶豫地穿透大小兩具身體,沒了動靜。
“誰殺的我兒子!我回家就換上紅衣服自殺!我做厲鬼來找你……”當年那位媽媽凄厲的喊叫頓時占據王哲的腦海,王哲放下狙擊槍將頭埋進臂彎,任憑外面槍聲大作,不再有任何動作。
2.節外生枝
武警部隊只負責城市反恐,這種野外大場面的戰斗王哲沒經歷過,但他畢竟是訓練有素的特警,努力克服心理障礙后,抬槍尋找目標,卻發現暴徒已全部被擊斃。點驗子彈時,隊長發現他未發一槍,有些詫異:“你是特招進來的人才,也怕打仗?”王哲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隊長把他交給身邊的老同志:“好好帶帶他,就算打不準,關鍵時候得敢開槍才行!”
“殺這么多人,你們心里沒陰影嗎?”王哲問老同志。老同志點了一根煙,抽了幾口:“身上長了顆毒瘤需要拿刀剜掉,不剜的話,其余的肉也得爛,最終會沒命,你剜的時候會有陰影嗎?”
“可他們有父母。”王哲說。
“我們也有父母,無辜百姓也有,不想讓更多慘劇發生的話,只能割毒瘤。你知道咱們的外號是什么嗎?外科大夫!”老同志笑著道,一點也不像剛剛殺過人的樣子。
在回去的路上,一個小孩子怯怯地問王哲:“警察叔叔,你們是去殺壞人了嗎?”王哲小聲說:“是的。”孩子聽聞后,高興地買來一束花捧給他們,有板有眼地說:“謝謝你們,你們辛苦啦!”
王哲接過鮮花,看著孩子跑遠,老同事說:“這一束花可能是孩子幾天的零花錢啊,幸福吧?如果你不開槍我不開槍的話,這孩子很有可能會在某次暴恐中死亡,你又忍心嗎?”王哲沒有接話。
回去后,因為一槍不發的事,上級專門政審了王哲一次,確定他不開槍是因為害怕后才不再關注他。只是膽小的標簽已在單位不脛而走,王哲很是抬不起頭來。
可能是為了報復,或者是上次的槍戰打草驚蛇了,幾天后另一伙恐怖分子毀滅性地襲擊了一個村子后遁進山中,意圖借山道出境躲避,上級的要求是活捉擊斃并舉,決不放出一名恐怖分子。
王哲到達山下時,發現大批的軍警已將山圍困住,當地警方囑咐他們:“進山后一定要加倍小心,這幫亡命之徒訓練有素。”
入冬的山中不是一般的冷,跋涉幾天后,特警隊又遇到新的難題:其他村莊聽說有暴徒禍害了別的地方,又聽說軍警正在搜山,他們自發地進山想幫軍警們的忙,只是他們運氣很差地中途遭遇到那幫暴徒,一番追逐后,多人落到暴徒手中,其余失魂落魄的幸存者突然在山中見到特警隊,所有人頓時跪在地上求特警們為親人報仇。
打發完百姓后,隊長分析道:“恐怖分子知道我們正在追蹤他們,他們需要人質,暫時不會殺害人質。”隊長看著地圖說,“追得上還是追不上,就看這兩天了。”
3.營救
第二天的黃昏,當望遠鏡里首次出現人影時,所有人心中一緊,隊長卻遲遲沒有下命令,老隊員提醒并催促他:“隊長,咱們都身經百戰了,再說直升機就在后面,開打了。援軍立刻能趕來。”
隊長遠眺著夕陽,搖了搖頭:“現在開戰保證不了人質的安全。跟著他們,晚上突襲先把人質救了再說。”特警隊一路小心翼翼地跟蹤,同時緊急制定營救方案,待到夜深暴徒們躲進山窩里休息時,營救行動無聲無息地展開了。
不得不說,這幫暴徒果真受過訓練,一群人點燃一堆篝火又用火罩蓋住,取暖照明的同時最大限度地縮小火光范圍。暴徒圍著篝火席地而睡,人質手腳串綁在一起,坐在中央空地,一名哨兵持槍看著人質,附近山頭上另一名負責遠哨的哨兵與下面的哨兵遙相照看,很難找到可以發動襲擊的漏洞。
特警隊商議片刻后,兩名身高體型與山頭哨兵相當的警察卸下身上所有可能反光的東西,步步為營地向山坡爬去。兩名弓弩手同時也緩緩向人質方向蠕動,弓弩手后面是王哲在內的兩名狙擊手,負責近距離精度掩護,其余人員原地警戒掩護。一場拼膽氣和軍事技術的襲擊不動聲色地拉開了序幕。
王哲深吸幾口氣,拋開一切雜念,瞄準箭頭穩穩扣住目標頭部。兩名弓弩手爬至篝火邊緣不再前行,哨兵低頭烤火時,一人迅速按下電臺,山上特警猛然起身兩步來到哨兵身邊將他撲倒,不料,哨兵異常彪悍,攥住特警握刀的手瘋狂反抗,另一名特警見狀,立刻將兩人拖下山頭,山頂頓時沒了人。
偏偏這時,下面哨兵抬頭望去,立刻站起身,哨兵拿起電臺問出了什么事,隨后又坐下繼續烤火,聲音吵醒一個睡覺的同伙,問清沒事后又睡下了,這下子弓弩手反而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可以射殺。”電臺傳來命令,弓弩手摁兩下電臺表示現在不是時候,被吵醒的同伙剛睡下不久,很容易再次被驚醒。
凌晨3點,哨兵看看山上哨兵還在那兒站著,準備瞇一會兒,兩聲輕微的沉悶聲在黑暗處響起,箭幾乎同一時間扎進他的脖子和心窩,弓弩手對著驚恐的人質做了個噤聲手勢,人質配合地沒發出任何動靜,山頂偽裝哨兵的警察架好機槍嚴陣以待。王哲又鎖定了一個抱著沖鋒槍睡覺的暴徒,弓弩手將弓弩背在身后拔出手槍,一聲不吭地指揮人質慢慢走出包圍圈,王哲再次深吸了一口氣,人質一旦離開這里,恐怖分子怎么對待百姓,他們將替百姓討回這筆血債。
夜晚深山溫度低,突然離開火堆的一個孩子冷不丁打了個噴嚏,本來平淡無奇的一個噴嚏,下一秒卻吵醒了整座山。幾名暴徒驚醒,王哲沒有絲毫猶豫地扣下扳機。暴徒們一驚而起摸起武器反擊,山上槍聲大作,暴徒們撂下數具尸體很快躲入事先找好的掩體進行反擊。
兩名弓弩手首先中彈,王哲顧不得同一地點不得射三槍的原則,對面哪有槍口便沖哪兒開火。子彈橫飛的戰場上拼的就是精神信念,王哲此刻的大腦幾乎空白,三角箭頭游走在對面嶙峋的石堆間。
一陣孩子的哭聲將他的意識喚醒,人質!王哲雙眼透過狙擊鏡望去,沒錯,弓弩手已將繩索割斷,人質自顧逃命,槍林彈雨下面一個孩子嚇得坐在地上號啕大哭,王哲猶豫了一下,彎腰夾槍跑了出去。暴徒們見一個警察突然跑了出來,登時掉轉槍口瞄向這邊。
王哲駭到極點,此時還可以就地躲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蓋住槍聲,王哲咬碎牙齒不顧一切沖了過去,抱起孩子轉身向后猛跑,一顆子彈擊中他的防彈衣,王哲只覺五臟被震碎一般,巨大沖擊力把他掀翻在地,孩子壓在他身下更加絕望地哭喊,王哲試試自己的身體,無法自由地支配,他伸手擦了擦孩子臉上的鼻涕和淚水,費力翻身坐起把孩子擋在身后,又曲起膝蓋架住狙擊步槍,哆嗦著手臂準備射擊,亂彈中有兩顆子彈凌厲地擊中了他,防彈衣和肉體再也無法承受這種打擊,王哲倒了下去,身體如棉被般蓋住孩子,永遠沒再醒來。
那場戰斗持續了半個多小時,活捉兩人。審訊時,兩人說他們了解很多國家的軍警,只是沒想到,他們比我們還不要命。
王哲下葬那天,儀式上聚滿了老家百姓和軍警戰友同事,一個碩大的花圈上有副挽聯這樣寫道:你親眼看到被自己斃的人會妻離子散老人傷心欲絕,卻沒想到那煙火人間的張張笑臉為你綻放。
“給你道個歉,之前不該笑話你是膽小鬼……說實話當年我也是膽小鬼……現在也是,以前就是單純的怕死,本能的怕,現在對死亡這個概念不怎么怕了,就怕哪天,一槍過來我倒是痛快地沒了,爹娘咋辦……老婆孩子咋辦……咱們反恐人,生來糾結又提心吊膽一輩子……不容易啊……”那名負責帶領王哲的老特警站在遺像前跟他自言自語地聊著天。
一個抱著大捧鮮花的孩子走到他身邊怯怯問道:“伯伯,您是王哲叔叔的戰友嗎?”老特警擦擦眼淚,點點頭:“孩子,我是,有事嗎?”
孩子捧高鮮花:“伯伯,他們說你們是英雄,我買了花獻給您,請伯伯收下。”老特警接過花,緊緊抱著孩子,禁不住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