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愛全
一
午夜1時,郊區一片寂靜。東岳鞋廠職工公寓里忽然傳來一聲尖叫。夜色都被這尖叫聲嚇得抖了一下。
有人立即報了警。
大興派出所值班民警老梁接到電話,立即叫上實習民警小泉趕赴現場。
小泉整理著警服,睡眼惺忪地問:“梁老師,什么事情?”
“東岳村附近的鞋廠里鬧鬼。”說著,警車已經開出了派出所大院。

聽說鬧鬼,小泉顯得異常興奮,老梁則早就習以為常。以他多年的經驗,這種事情不是假警,就是受害人虛驚一場。不過,如今公安機關要求 “有警必接,接警必出”,所以老梁不敢大意。
警車開到東岳皮鞋廠時,早有幾個人站在門口招手迎接了。車燈把他們的影子投在墻上,他們背后仿佛站了幾個黑魆魆的巨人。
下車之后,老梁問:“具體是什么情況?”
有個瘦弱的老頭一邊帶路,一邊講述:“有個女娃,在俺們這兒打工的,在宿舍里嚇得發抖。你們快過去看看吧。”
實習民警小泉問:“被什么嚇的?看見鬼了?”
老頭來勁了:“說是半夜醒來,迷迷糊糊看見房間里有個人影。”
老梁問:“你是誰?誰報的警?”
老頭說:“我姓王,是樓管員,就是我給你們打的電話。”
說話間,幾人已經來到了職工公寓的五樓。
“就是這間房,508。”
老頭敲敲門,說:“英子,快開門!別害怕!警察來了。”
出來開門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姑娘,穿著睡衣,頭發散亂。她一句話不說,打開門之后就回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包了起來。民警老梁在房間里看了一圈,然后問一起進來那對男女青年:“你們兩個是她什么人?”
女的說:“我叫王菊,是跟英子一起出來打工的,俺倆是一個村的。”
男的說:“我叫劉冰偉,住四樓,王大爺怕出什么事情自己搞不定,就把我喊起來了。”
老梁跟王菊說:“你跟我出來一下。”
來到門外,老梁問:“英子這人怎樣?以前有沒有什么精神問題?”
王菊說:“她是個好女娃,可孝順了,從來沒聽說她有什么精神問題啊。”
回到房間,實習民警小泉正在安慰英子:“你別害怕,世界上哪有鬼這種東西,是不是你看錯了?或者做惡夢了?”
燈光之下,英子臉色蒼白,身體似乎微微發抖。她說:“你們怎么就是不相信我呢?我真的看見有個人影,清清楚楚。”
“那個人影持續了多久?”老梁問。
“就一會兒。我醒來之后,嚇得尖叫了一聲,那人影就快速往門口走去。我問他,‘你是誰?怎么在我房間里?那個人影沒有答話,打開房門就出去了。”
老梁皺了一下眉,他一時無法想清楚這個鬧鬼案件的真實答案。他讓小泉記錄了在場幾個人的基本信息,然后再次仔細查看了門窗和屋內的基本情況。房內物品沒有任何異常,門窗都完好,而且從里面上了鎖。外人要進來除非有鑰匙,而英子搬進來時專門換了鎖,鑰匙只有她一個人有。難道真的是鬧鬼?老梁和小泉可都是堅定的無神論者,看來所謂 “鬼影”十有八九是英子的幻覺了,這種報警只能不了了之。老梁安排王菊留在房間陪英子一起睡,然后就跟小泉回到了派出所。
二
讓老梁沒想到的是,第二天一大早就接到了英子打來的電話。英子語氣驚慌,讓他趕緊去查看現場。
老梁急民所急,叫上小泉,又開車過去了。
站在508房間的陽臺上,老梁和小泉驚奇地發現,陽臺下面的墻壁上有一行歪歪斜斜的腳印。這行腳印斜著延伸到407房間陽臺上方便消失了。
“這絕對不是人類的腳印!”小泉肯定地說。
“就是啊!如果是人類順著繩子往上爬,那也該是垂直的呀!”英子在一邊附和。
盡管道理是如此,老梁還是敲開了407房間的門。開門的竟然是昨天晚上那個叫劉冰偉的小伙子。
老梁問他:“昨天晚上你一直睡在自己房間里嗎?”
劉冰偉老老實實回答:“是啊,直到王大爺把我叫出去。”
“這期間有沒有看到窗外有什么人?或者聽到窗外有什么動靜?”
“沒有,只是1點多鐘的時候聽到英子在上面尖叫。”

老梁進房間查看了一下,實在看不出劉冰偉身上有什么可疑之處。
老梁又去敲隔壁4 0 8房間的門。408房間在英子房間的正下方,房里沒人。據樓管員王老頭說,房里住的是一個叫阿斌的小伙子,正在車間上班。老梁讓王老頭把阿斌叫來,問他:“你昨晚是在自己房間里睡的?”
阿斌顯得有些疲憊,人也內向,他木訥地點了點頭。
老梁問:“昨晚有沒有看到窗外有什么人?或者聽到什么聲音?”
阿斌想了想說:“有!”
老梁和小泉對望一眼,驚問:“你看見什么了?”
阿斌說:“隱約看見一個黑影飄過去了,好像是個頭發很長的女人,也可能是我惡夢醒來看錯了。”
阿斌走后,實習民警小泉說:“梁老師,這可復雜了,一個人看見鬼還有可能是看花了眼,可現在兩個人都看見了啊。”
返回四樓,王菊悄悄把老梁叫到自己房間,很不好意思地開口:“梁警官,我一直想跟您反映個事,可又怕您說我迷信。”
老梁點了支煙:“你趕緊說,我怎么會說你迷信。”
王菊說:“梁警官,一年前有個四川女子死在英子住的那間房里,我懷疑昨天晚上那人影就是她的鬼魂。”
鬼魂?真是無稽之談!
盡管如此,老梁還是簡略地了解了一下情況。那個四川女子的叫小蕓,在這兒打工時談了個男朋友,因為父母反對,又加上跟鞋廠老板發生了點矛盾,就在一年前跳樓自殺了。
離開鞋廠時,老梁教導小泉:“辦案的人是不會相信鬼魂這種事的。”
“既然世界上沒有鬼,那么一定是有人在說謊。那么阿斌、英子還有王菊為什么要串通起來編故事呢?”小泉說出了心中的疑問。
老梁也摸不清頭緒,不過他感覺這起鬧鬼案件背后絕不僅僅是說謊這么簡單。這里面到底隱藏著什么意圖呢?
5天之后,老梁接到王菊電話,說英子要離開了。
老梁和小泉趕到皮鞋廠的時候,英子正忙著收拾行李。老梁皺著眉頭沉思片刻,問道:“英子,又發生什么事情了嗎?”
英子剛開始一聲不吭,沉默半天忽然流下淚來:“我說了你們又不相信,還以為我是精神有問題呢。其實我早就發現這房間里有鬼了,以前我就經常發現自己的衣物有被移動過的痕跡,今天早上又發現地板上有煙灰……”
“煙灰?”老梁和小泉同時驚問。
英子指了指床邊的地板,果然有一小撮煙灰。
“我真的是支撐不下去了,我夜夜都失眠,經常感覺角落里有雙奇怪的眼睛注視著我。”英子哭得像個孩子,兩肩抖動著,顯得很無助。
老梁說:“英子,你別怕,鬼魂是不會抽煙的。你告訴我,你昨天夜里是在房間里睡的嗎?”
英子說:“沒有,昨天我上夜班。”
“那今天晚上呢?”
“我接下來連續一周都是夜班。”
“這就好辦了,你先別忙著收拾行李,反正大白天你不會怕鬧鬼吧。”老梁指著旁邊的小泉說,“晚上呢,就讓我們這位小民警先在你這兒睡,讓他看看藏在你房間里的鬼到底是個什么東西。你覺得怎樣?”
英子感激地看了小泉一眼,說:“那我就先不走了。”
此時,老梁心中已經有了一個打算,他下決心一定要把藏在房間里的鬼抓出來看看是怎么回事。
三
此后幾天,小泉每天夜里都悄悄溜進英子的宿舍。有時去得早,他還會跟英子聊一會兒天。
根據民警老梁和小泉的推測,所謂 “鬧鬼”肯定是內部熟人在搞鬼。這 “鬼”若不是英子自己在搞,那很有可能就是王菊搞出來的。
別看王菊跟英子是同村姐妹,表面關系好得很,其實矛盾重重。王菊這人野心很大,為了當上領班,她早就把擁有高中學歷的英子當成了頭號競爭對手。
可是讓老梁和小泉搞不明白的是,當英子要辭職回老家時,王菊又為什么要跟派出所報告呢?難道是為了掩蓋自己的陰謀?
連續兩夜,小泉都是緊張地等到半夜才合眼,可是所謂的 “鬼魂”遲遲沒有出現。直到發現一本神秘日記,才使案情有了新的進展。當然,老梁和小泉的所有猜想也因此被打亂。
那是一個午夜,小泉翻來覆去睡不著,就悄悄摸到陽臺上抽煙。借著手機的微光,小泉在花盆底下發現一本腐爛了一半的日記。這是一個女孩子寫的日記,上面記載了一個農村女孩在對愛情和物質做選擇時的矛盾心理。
第二天早上,小泉問英子:“這是你的日記?”
英子搖頭,“不是。”
“那是誰的?”
“這……”英子在記憶里搜索了半天才說道,“這是上一個房主留下的,我收拾房間從席子下面翻出來之后,隨手就墊在花盆底下了。”
老梁翻看了這本殘存的日記,發現案情變得更加撲朔迷離了。這本日記既可能是破案線索,也有可能是案情的干擾因素。如果沒有猜錯,這本日記的主人就是一年前跳樓自殺的四川打工妹小蕓。
3天后是一個月黑之夜,小泉忽然從夢中驚醒,接著就隱約聽見陽臺外面傳來一陣響動。他睡意全無,掀開被子就躲進了洗手間。
有個黑影翻上了陽臺,隔著玻璃在向室內張望。借著微弱的燈光,小泉發現那是一個女人,身材高大,披頭散發。小泉嚇得大氣不敢出,難道真的是鬼?
黑影居然很輕松地打開了陽臺的門,那可是已上了鎖的呀!
黑影慢慢走進房間,小泉企圖在洗手間里摸索個武器。可是渾身發抖,居然不小心碰掉了一瓶洗發水。
聽見響動,黑影轉頭朝洗手間走來。這張女人的臉黝黑而詭異,仿佛來自地獄。
小泉來不及多想,揮拳就打了過去,可惜這一拳沒打中。黑影尖叫一聲,迅速朝門口跑去。
小泉追上去,將黑影撲翻在地。沒想到那女人力氣大得驚人,掙脫小泉的束縛,反手就是一肘,打得小泉頭昏腦脹。
黑影奪門而出,小泉大喊:“抓賊!”
黑影剛逃出房門,就被出來看熱鬧的打工仔掀翻在地。小泉撲上來,給她上了銬。眾人將 “女鬼”押送到值班室,“女鬼”始終低著頭,不管小泉怎么問,就是一言不發。
老梁和一名年輕女警很快就趕過來了。
女警上去搜身,剛搜到嫌疑人腰部,就紅著臉把手收回來了。老梁一怔,隨即明白,說:“小泉,把他假發摘掉。”
假發摘掉之后,一個禿頭呈現于昏暗的燈光之下。嫌疑人忽然發力,急欲掙脫。小泉大喝一聲:“老實!別動!”
“咦?”
“是阿斌!”
有人認出來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女鬼”竟然是老實木訥的阿斌。
四
“如實交代吧。”老梁說。
燈光從上面照下來,射在阿斌的光頭上,他的臉籠在陰影中。他沉默半晌,渾身瑟瑟發抖,結結巴巴地說:“警……警官,放我一馬。”
“快說,半夜三更,你跑到人家大姑娘房里干什么?”
阿斌講述了一段心事。他來自偏遠山區,由于家境貧寒,至今打著光棍兒。在這打工期間,暗戀上了清純美麗的英子。可是他內向木訥,性格自卑,只敢悄悄關注英子,不敢公然追求。有天夜里相思難耐,就跑到陽臺上吸煙。突發奇想,踩著四樓陽臺上的鐵架子,翻上了五樓英子的陽臺,并且打開陽臺門,進了房間。剛開始幾次,英子上夜班,他也就是在房間里默默坐一會兒便離開。后來有一次,英子沒去上夜班,半夜醒來,恰好發現房間里有個人影。事情敗露之后,為了掩人耳目,他便用拖鞋粘了黃泥,在墻上拍了一行歪歪斜斜的腳印,還戴了假發裝神弄鬼。
大伙松了一口氣,心想:原來是小伙子談戀愛,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且阿斌這人老實巴交的,于是就紛紛替他求情:“警官,小伙子也不容易,就放他一馬吧。”
英子也說:“算了,我也不追究了。”
老梁不理眾人,道:“陽臺門是從里面上了鎖的,你是怎么打開陽臺門的?”
“我……我……我從小就會開鎖。”阿斌有點驚慌失措。
大伙兒面面相覷。
“奶奶的!這家伙是個小偷,暗戀什么的都是假的。”有人立即醒悟過來。“說,我前陣子房里丟了一塊手表,是不是你偷的?”
“我不久前也丟了手機。”
眾人紛紛發言質問,有人趁機煽動:“揍他個小舅子!”
出乎眾人意料,阿斌跪倒在地,一口承認:“各位大哥大姐,東西是我偷的,我阿斌窮怕了啊。”
“警官,他承認了,快把他關監獄!”
“不用警察處理,我們把他吊起來打,讓他賠!”
人多口雜,指責之聲不斷。
老梁吸了一陣子煙,說:“我看他不是小偷。”
此話一出,場面立馬安靜下來。怎么會不是小偷呢,他本人不都承認了嘛,而且作案手法也很吻合,大家都是門窗完好,卻丟了東西。
老梁說:“以我的經驗,兔子不吃窩邊草,更重要的是,這家伙進進出出英子房間十幾次,卻什么東西也沒拿。大伙想一下,有這樣的小偷嗎?”
英子略有所思,點點頭:“他不是小偷。”
老梁說:“阿斌,你不會開鎖,你有鑰匙。英子住進來之后,換了房門的鎖,卻沒換陽臺門的鎖,鑰匙是你從前便有的。”
阿斌的眼神恐懼而游移。
“既不為財,也不為色,那他翻進人家房間做什么?”大伙心中都有一個疑團。
老梁對一同前來的女警說:“小劉,到車里去把那本日記拿來。”
接下來,老梁做了一個驚人論斷:“阿斌,你是個殺人犯!”
阿斌聞聽此言,猛然跳起來。可是年輕力壯的民警小泉早有防備,立馬上腳、折腕,將他死死控制在地上。
老梁依然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還記得小蕓嗎?一年前,你和她在談戀愛。你們感情很好,小蕓很愛你。可是,社會是現實的,小蕓的父母嫌你窮,死活不同意把女兒嫁給你。久而久之,小蕓動搖了,你倆之間產生了許多矛盾和分歧。于是,你把她殺了。這是我根據這本日記推測出來的,你認罪嗎?”
阿斌有點歇斯底里:“我不是故意殺她的,當時我倆吵了架,我一時沖動,用酒瓶砸了她的腦袋,沒想到把她砸死了。我沒法子,只好把尸體扔到樓下,制造自殺假象。當時有企業正好流行跳樓,大家還以為小蕓跟風呢。或許,或許她當時并沒被我砸死,只是暈過去了,我……我當時腦袋氣壞了,也可能是嚇傻了……”
小蕓死了之后,阿斌精神有些分裂,他總擔心事情會敗露。巨大心理壓力之下,他甚至得了脫發癥。他知道小蕓有寫日記的習慣,對他來說,這本日記就是最大的隱患。他三番五次爬進英子房間,就是為了翻找這本日記。本來這本日記被英子墊在花盆下面,年深日久也就爛掉了,可阿斌偏偏不死心。這下可好,天網恢恢,得嘗惡果了。
案子水落石出,老梁松了一口氣,說:“這就對了,坦白從寬,立功減刑。”
阿斌忽然抬起頭來,“我要立功,其實在我們這棟樓頻繁作案的小偷就在眼前。”
“啊?”眾人你看我,我看你。
老梁笑了:“我終于知道你為什么在墻上印一行腳印,指向另一個房間了,你想誤導我們轉移辦案方向。”
說罷,老梁迅速起身,撲向正在人群里緩緩后退的劉冰偉。
看來,兔子還是要吃窩邊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