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炮巨艦，從未遠去

李佑任

“大炮巨艦主義”是興起于19世紀80年代的一種軍事學說，其核心是各國（主要指帝國主義國家）海軍發展以戰列艦和無畏艦為核心的遠洋海上力量，以此爭奪海上霸權。

美國海軍理論家馬漢準將在總結19世紀以前幾千年海戰史、尤其是近代海戰史的基礎上，推出了“大炮巨艦主義”，這也是其海權理論的政策表現和主要實現手段，并伴隨海權理論的劃時代性而聲名遠揚。軍事學界一般認為，“大炮巨艦主義”在1916年日德蘭海戰中達到巔峰，一戰后逐漸衰落，而在1941年珍珠港內燃燒的“亞利桑那”號、“俄克拉荷馬”號的殘骸中徹底滅亡。隨后，“大炮巨艦主義”似乎被拋入軍事理論的故紙堆，鮮有問津。

然而，真的如此嗎？

2015年12月7日，正值珍珠港事件爆發74周年，美國海軍新一代隱身驅逐艦“朱姆沃爾特”號離開巴斯鋼鐵造船廠的碼頭，開始其處女航。毋庸諱言，雖然“朱姆沃爾特”級驅逐艦各項性能指標具有劃時代意義，更引人關注的是其獨特的艦身—類似19世紀鐵甲艦的外形輪廓—讓人驚呼，“大炮巨艦主義”，卷土重來。

美軍新一代“朱姆沃爾特”級隱身驅逐艦

事實上，“大炮巨艦主義”從未遠去;相反，新軍事革命的發展賦予其更豐富的內涵，進入21世紀，“大炮巨艦主義”注定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主義尚存，大炮巨艦今猶在

自1941年珍珠港事件爆發之后，航母取代戰列艦成為新的海上霸主。世界各海軍大國爭相以航母為核心，打造本國海軍艦隊。

不過，航母自有其缺陷：目標特征大，自衛能力差，每次出海都需要聲勢浩大的護航編隊陪伴左右。在執行戰略任務時，航母的作用固然無人能敵，但在小規模局部沖突中派遣航母執行任務，一則，殺雞使用牛刀;二則，其燃料、維護及保護措施諸方面耗費巨大。

以海灣戰爭為例，執行海上封鎖和支援任務，如果出動一艘“尼米茲”級核動力航母，需要搭配9～10艘艦船，以保障其空防和反潛安全;而且編隊艦員數量龐大，所需補給數量隨之巨大;反之，若派一艘“衣阿華”級戰列艦參戰，其自身便可身兼反艦、近程空防、對地攻擊、近地戰場偵察數項任務，只需一艘“宙斯盾”防空驅逐艦和遠洋掃雷艦的伴航，就可為其提供高空防御以及水下排雷保障，節約高效。

如此一來，“大炮巨艦主義”因強調單艦的強大作戰能力而重獲關注，一批老式巨艦經過現代化的改裝，煥然新生。

1991年第一次海灣戰爭期間，美國海軍一代名艦—“衣阿華”級戰列艦“密蘇里”號和“威斯康星”號—時隔42年重返江湖，以其“一艦多能”給多國地面進攻部隊提供了強大的火力支援。在戰斗中，它們用威力巨大的406毫米艦炮輪番轟炸“薩達姆防線”，用“戰斧”巡航導彈打擊伊縱深目標，用“魚叉”反艦導彈逐一進攻伊拉克海軍的蘇制導彈艇。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那9門身經百戰的406毫米巨炮，美國海軍為提高“密蘇里”號和“威斯康星”號主炮的命中精度，特意為它們隨艦配備了8架以色列“先鋒”小型無人偵察機。在無人機的指引下，1102發406毫米炮彈百發百中，準確擊中伊軍陣地，“薩達姆防線”土崩瓦解，其指揮中樞、彈藥庫、炮陣地、導彈陣地、雷達站等，頃刻間，灰飛煙滅。

“衣阿華”級的煥然新生，并非偶然。早在20世紀80年代，里根總統提出“確保生存”的國家戰略構想，一方面弱化核威懾的作用，另一方面則加強美軍常規力量的發展，特別是里根總統提出的“六百艦隊計劃”，旨在將美國海軍建設成為擁有600艘艦艇的龐大軍種，以壓制蘇聯。正是在此背景下，“衣阿華”級戰列艦的現代化升級得以展開。1986年，3號艦“密蘇里”號完成現代化改裝，改裝項目包括：安裝新一代對空/對海搜索雷達，炮瞄雷達;裝設“戰斧”巡航導彈及“魚叉”反艦導彈，以及“密集陣”20毫米近程空防系統;增設直升機機庫和無人機彈射裝置。

與“宙斯盾”驅逐艦相比較，“衣阿華”級戰列艦堅固的艦身得到參戰海軍由衷的認同。即使被法國“飛魚”級這一類輕型反艦導彈擊中，衣阿華級戰列艦堅固的艦體裝甲會將導彈彈開，自身僅留下一道若有似無的劃痕，其出色的防護能力，由此可見一斑。比較之下，在“密蘇里”號正式退役8年之后的2000年，美國海軍“阿利·伯克”級“宙斯盾”驅逐艦“科爾”號在也門亞丁港遭遇自殺式小艇襲擊，50名美國水兵喪生，因此“科爾”號艦身被炸穿一個大洞，因此美國海軍沒有理由不懷念他們的“大炮巨艦”。

“衣阿華”級戰列艦開火瞬間

海灣戰爭硝煙未盡，美國海軍已經轉向研究21世紀水面作戰艦艇。1992年公布的美國海軍白皮書《由海向陸》清晰地告訴世人，美國海軍戰略將把支持岸上的聯合機動作戰列為自己的首要任務。1994年美國海軍提出的“海上前沿部署”，以及陸戰隊提出的“從海上進行作戰運動”，進一步強化了美國海軍及海軍陸戰隊關于海上火力輸送的共識。因此，當1992年3月“密蘇里”號從波斯灣返回洛杉磯港碼頭，結束長達50年的服役時，美國海軍已經開始規劃新一代大型對地攻擊水面艦艇。

于是，“大炮巨艦主義”卷土重來，炮聲隆隆，巨艦猶在。

舊瓶新酒，大炮巨艦更新換代

“衣阿華”級戰列艦垂垂老矣，珍珠港的海軍博物館才是其終老之地。2015年12月7日，美國海軍新一代隱身驅逐艦“朱姆沃爾特”首航，其排水量超過12000噸。

“朱姆沃爾特”級隱身驅逐艦脫胎于DDX“武庫艦”方案，設計之初就被賦予“全能戰艦，多向打擊”的內涵，從其火力配置來看：80具MK57垂直發射系統，每具發射系統分為四管，發射的導彈從戰術型“戰斧”巡航導彈、對地攻擊型“標準”導彈以及先進陸攻導彈，再到“阿斯洛克”反潛導彈，改進型“海麻雀”近程防空導彈，一應俱全，涵蓋不同等級的射程范圍，滿足不同的任務需要。另外，該艦繼承“衣阿華”級戰列艦之衣缽，配備兩門155毫米AGS先進艦炮，口徑雖遠不及406毫米，但搭配先進的精確制導彈藥，180千米的射程、20米以內的圓周概率誤差，足以讓對手膽戰心驚。順便指出，大口徑火炮的特殊戰術價值不言而喻，“衣阿華”級戰列艦就因為那門經典的406毫米巨炮，曾經三次被召回改裝，加入現代戰爭。

當然，人們完全有理由相信，“朱姆沃爾特”艦將更加出色，具體體現在：“朱姆沃爾特”級更加強調單打獨斗能力，在大幅強化對地攻擊能力的同時，弱化傳統美式驅逐艦所強調的空防能力。目前為止，雖然建造數量僅有3艘，且單價驚人，但是，“朱姆沃爾特”級的問世還是令世人側目，宣告了“大炮巨艦主義”的強勢回歸。

美國如此作為，其主要對手俄羅斯如何應對？

俄羅斯當然不肯示弱，它擁有自己的“大炮巨艦”—“基洛夫”級重型核動力巡洋艦。作為冷戰后期的“海上怪獸”以及“武庫艦”的最早詮釋者，3艘“基洛夫”同時在世界各大洋巡航的一幕，代表著紅色海軍的鼎盛輝煌。然而，蘇聯解體后，俄羅斯捉襟見肘，根本無法承擔4艘“基洛夫”級的運轉費用。時至今日，只有一艘“彼得大帝”號作為北方艦隊的旗艦繼續在世界各地巡航，維護著俄羅斯的夕陽余威。

“朱姆沃爾特”級隱身驅逐艦發射導彈概念圖

在俄羅斯，23560“領袖”級驅逐艦已經完成方案設計，并籌劃開工;此外，俄羅斯北方機械制造廠對“基洛夫”級重型巡洋艦“納西莫夫海軍上將”號的現代化改造工作也在慢條斯理進行中;對另一艘同級艦“彼得大帝”號的現代化改裝，則還在醞釀。甚至在2015年11月，俄羅斯出動輕型護衛艦發射巡航導彈攻擊“伊斯蘭國”目標的行動中，人們可以清晰地看見，“大炮巨艦主義”，從未遠去。

然而，世事艱難。

俄羅斯的經濟不景氣以及與西方交惡，使新型23560“領袖”級驅逐艦的開工久久延遲;即便2016年開工，首艦能否在2023年交付，仍屬未知。因此，在這7年甚至更長的時間，俄羅斯不得不處于一個新型巨艦真空期。改裝舊艦，是一個明智卻不得已的選擇。俄國人選擇了“基洛夫”級的3號艦“納西莫夫海軍上將”號作為試點，改裝方案如下：冷戰期間風頭甚健的“花崗巖”重型超音速反艦導彈將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用“海軍通用垂直發射系統”發射的“寶石”超音速巡航導彈以及“俱樂部”巡航導彈，這幾乎是最大且惟一的變化。對于“納西莫夫海軍上將”號而言，蘇聯解體后長達8年，它一直浸泡在北莫爾斯克冰冷的海水中無人問津，到1999年整艦移至北方機械制造廠的露天船臺上時，船體結構因海水外力作用已改變許多，無法承受大規模現代化改裝。因此，俄羅斯人選擇“寧可慢，不能壞”的保守式改造，而這一慢，就是16年。對“納西莫夫海軍上將”號的改造，明白無誤表明，俄羅斯海軍對除“彼得大帝”之外另一艘巨艦的渴望。俄羅斯人明白，海軍的顏面，不可能僅靠一艘“彼得大帝”號來苦苦支撐。

比較而言，美國人對“大炮巨艦主義”的回歸，是為了更好地支援對地聯合作戰;在俄羅斯人看來，則簡單得多：利用巨型戰艦強大的獨立作戰能力來奪取制海權。北約已經逼近大門，俄羅斯不能再失去海洋。于是，“彼得大帝”號一次又一次地往返于四大洋，疲于奔命;改裝另一艘“基洛夫”級，迫在眉睫;事實上，23560“領袖”級下水服役之日，可能才是俄羅斯海軍真正重返大洋之時。

與時俱進，艦小亦有大內涵

從美俄兩國海軍的新動向不難看出，“大炮巨艦主義”呈現整體復蘇趨勢。然而這并非全部，在信息化戰爭條件下，“大炮巨艦主義”具有新的豐富內涵。

2015年敘利亞內戰，俄羅斯重兵打擊“伊斯蘭國”，世人為之一震。2015年10月7日深夜，26枚“俱樂部”-E巡航導彈從俄羅斯海軍里海區艦隊的4艘輕型護衛艦上發射，經過伊朗、伊拉克領空，準確擊中位于敘利亞境內“伊斯蘭國”的重要軍事目標。此次行動是俄海軍首次在實戰中使用艦射巡航導彈攻擊遠距離地面目標，在俄羅斯海軍發展史上有著里程碑式的意義。

不僅如此，俄海軍動用輕型護衛艦發射巡航導彈攻擊“伊斯蘭國”目標，出乎西方預料。參與此次打擊行動的4艘艦艇，包括俄海軍里海區艦隊的旗艦“獵豹”級輕型護衛艦“達吉斯坦”號，“暴徒”-M輕型護衛艦“格拉吉·斯維亞日斯克”號、“烏格利奇”號以及“達烏斯邱格”號。值得一提的是，輕型護衛艦“暴徒”-M在2015年3月才開始服役，排水量不足1000噸，卻裝備了一門AK-190 100毫米艦炮，兩挺14.5毫米機槍，AK-630M型近程防空炮，“針”-M近程防空導彈以及8具導彈垂直發射系統，裝在彈筒里的就是“俱樂部”巡航導彈。作為一艘造價低廉的巡邏級護衛艦，“暴徒”能處理海岸巡邏時遇到的各種情況，甚至能在戰時扮演到遠超“暴徒”能力之外意想不到的角色。此次俄海軍打擊“伊斯蘭國”的行動，就是絕佳例證。

俄羅斯“暴徒”-M輕型護衛艦發射巡航導彈瞬間

在里海這片狹小的內陸海域作戰，俄羅斯里海區艦隊裝備的這些輕型護衛艦算得上“大炮巨艦”。在西方軍事家眼中，發射遠程巡航導彈對地面目標進行精確打擊，是5000噸以上水面艦艇的專利，然而俄羅斯海軍的這次行動表明，“大炮”不一定只能裝在“巨艦”上，艦雖小，一樣可以裝“大炮”甚至是“大彈”。一方面，俄羅斯的萬噸級“大炮巨艦”在公海上巡航，以維護國家海上權益，宣示強大海軍實力存在;另一方面，里海區艦隊的這些輕型護衛艦，艦雖小卻五臟俱全，并裝備“大炮”和“大彈”，同樣是內陸海域中爭奪海權的利器，是為“大炮巨艦主義”的與時俱進。

2015年，無疑會在世界海軍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航母熱”未曾稍減，而“大炮巨艦主義”則大有復蘇之勢。未來的“大炮巨艦主義”內涵更加豐富：陸海結合更加緊密，對海攻擊和對地打擊更顯重要;戰艦的獨立作戰能力更被重視;除此之外，“大炮”不再是“巨艦”的專利，“小艦”也可以配備“大炮”，也可以擁有強大的獨立作戰能力。顯然，對于海洋國家而言，海軍在維護國家主權和權益上的重要性與日俱增，這必將促使各國大力發展海軍，引發新一輪的海上軍備競賽。

種種跡象表明，“大炮巨艦主義”，從未遠去。

責任編輯：彭振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