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深處

黃小琴

走進辦公室，一位老教師正在清理辦公桌，看見我便笑著說：“黃老師，以后你就坐這兒，我到宿舍去備課了。”我正準備推辭，校長接過話：“我們這里的辦公條件有限，黃老師你就坐這兒吧！對了，我帶你去你的宿舍。”說完他拎著我的行李走出了辦公室，我趕緊跟了上去。

宿舍里一片狼籍，顯然剛有人搬走，經過一個多小時的“灰汗”作戰，我才發現宿舍里除了一張舊課桌，連一張凳子也沒有。畢業后一直在鎮上工作的我從來沒有看到過如此簡陋的學校。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難道，這就是我青春的舞臺？

整個開學期間，我沉默極了。每天走進低洼不平的教室，面對那張寫字會反光的黑板，我都有一種想哭的沖動，我不停地在日記中問自己：這是你想要的生活？我幾乎要退卻了。直到9月10日，我看到了那束恣意怒放的山菊花。

一束淡黃的山菊花，還帶著露珠，插在一個干干凈凈的墨水瓶里，就那樣端端正正地放在我的窗臺上。瓶底下還壓著一張小小的紙條，紙條四周仔仔細細地用彩筆繪上了花邊，上面寫著：黃老師，今天是教師節，祝您節日快樂。還告訴您一個秘密，我們班同學都說，您笑起來真好看。我的心一顫，一種特別的感動，猶如一滴晶瑩的露珠，絲絲縷縷洇過我的心房……

再走進教室，我臉上的笑容如怒放的菊花般燦爛，我第一次發現孩子們的眼晴都亮晶晶的，那么清瑩，那么澄澈，仿佛一泓泓圣潔的清泉。

從那天起，我簡陋的小屋里，掉漆的辦公桌上，甚至那張黑漆漆的講臺上，總有一束不知名的野花靜靜綻放。至于“花瓶”，有時是一個別致的酒瓶，有時是一個漂亮的香水瓶，有時則是孩子們用塑料瓶制作的花藍……靜靜散發出自由的芬芳，這芬芳一直伴我走過了整個秋季。

山村生活總是單調的，而年輕的我，無疑更寂寞。下課鈴一響，最熱鬧的莫過于操場邊那張用木板、磚頭搭起的“乒乓球桌”，說來也許你不信，我就是在這張桌上學會打乒乓球的，教我的就是我的學生。從最初的不會發球，到推、擋，再到旋、抽，孩子們輪流拿出了自己的“看家絕活”，悄悄將“秘訣”告訴了我。

學校旁邊的那條小溪溝，也是我們的樂園。河床上滿是干干凈凈的大石頭，每當夕陽西下，或是明月初升，孩子們總會央我帶他們到那條小溪去玩，在那兒，有他們特意為我用光滑的石板壘成的“沙發”，他們圍在我的周圍，我們一起講故事、唱歌，更多的時候，則是玩成語接龍、拼單詞的游戲，我們的笑聲，吸引了星星、月亮、流水和清風，甚至是草叢里的蟲子，那些歡樂的課余時光，溫暖了我孤單的青春歲月。

冬天到了，河風肆虐，我的手腳很快就凍傷了。買了煤爐，忙得灰頭黑臉卻怎么也生不起火來。班上一向沉默的“大個子”走過來，熟稔地幫我生好了火。第二天，幾個方便袋放在了門口，里面裝著農村自制的木炭，很輕的那種，只要一張報紙便可把火生好，我的心里滿是感動。那天放學后，我發現一向熱鬧的操場靜悄悄的，正在四處張望，一群孩子從操場下面的小土坡爬上來，每人手里握著一把枯黃的葉子，他們爭先恐后地把葉子塞進我的懷里，嘰嘰喳喳地告訴我，這是桐葉，只要用它熬水泡泡手腳，手腳就不會又腫又癢了。“老師，以后我們天天到山里給你撿枯桐葉，你的手很快就會好的。”他們仰著臉，認真對我承諾，頭上粘的幾根枯草在北風中抖動著。望著他們同樣凍得通紅的臉和手，我真切感受到了為人師的幸福。晚上，我用那些枯桐葉熬了一大盆水，許多雙大大小小的手就快樂地浸在熱乎乎的水里。在升騰的熱氣中，孩子們的笑臉模糊而又清晰。那個冬天，我們班的孩子沒有一個凍了手腳的。

而今，我已遠離了那個小山村，也離開了天真無邪的孩子們，每當窗外有孩子們歡快的笑聲響起，我總會想起那束野菊花，想起那張乒乓球桌，想起那條會唱歌的小溪和那個熱氣升騰的冬夜，那一切讓我明白，有一種快樂，只有你真正擁有過，才知道其中的純粹。

（作者單位：宜昌高新區實驗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