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牙齒

王德君

（一）

這天，在呼城城郊，一家牙科診所悄然掛牌營業。老板叫牛力，也是主治醫生，最近才從國外回來。俗話說：不是冤家不聚頭。牛力開張接待的第一個牙病患者，竟然是當年同班同系的大學同學、人送綽號“黃鼠狼”的黃樹亮！

這家伙，是典型的暴發戶二代。如今依仗老爹的關系，在呼城混得很牛，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當他跨進門時，牛力很快想到了那句歇后語：黃鼠狼進宅——來者不善。

果不其然，黃樹亮打個哈哈，夾槍帶棒率先開了口：“喲，原來老板真是老同學！老同學，佩服，拋妻棄子還敢回來，臉皮夠厚啊。哈哈，開玩笑開玩笑，你別介意。”

“請坐。”牛力問，“你是來看牙的吧？”

“應該說是來捧你場的。做人嘛，得講情義。”黃樹亮坐上躺椅，張開了嘴巴。牛力拿起金屬鑷子正要往他的嘴里塞，黃樹亮又面露嘲諷之色，揶揄道：“你不會為了得到我老婆田恬，謀殺我吧？”

牛力緊盯著黃樹亮的臉，平靜回道：“我是醫生。”

黃樹亮提到的田恬，是牛力的前妻。至于3個人之間的恩怨糾葛，還要從上大學時說起。那時，牛力才華橫溢，黃樹亮財大氣粗，兩人都在追田恬。畢業前夕，田恬再三權衡，最終答應了牛力的求婚。黃樹亮心性狹隘，自私陰損，送上的不是祝福，而是恨恨詛咒：你們不會幸福，也不會多長的！田恬是我的，我早晚會把她搶到手！

一轉眼，數年過去。許是惡語成讖，不幸接踵落到了牛力和田恬頭上——年僅4歲的兒子小軒被查出患有PTA缺乏癥，需終生換血治療。更要命的是，有一天，田恬帶小軒去醫院，途中不幸遭遇車禍，田恬僥幸與死神擦肩而過，小軒卻因大腦皮層的運動神經中樞受損而落下了腦癱后遺癥！牛力花光了全部積蓄，變賣了房產，仍無法擺脫困境。就在雪上加霜、走投無路之際，黃樹亮來了，“啪”地甩過一大摞錢：老同學，讓位吧，別死挺著了。

后來，牛力真的讓了位，辭職出國，從此人間蒸發。一別五年，如今打道回府，他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

“黃樹亮，你沒和田恬結婚，也根本不愛她，對吧？”牛力問。

黃樹亮嘴角一挑，反問道：“這和你有一毛錢關系嗎？”

牛力說：“我想讓田恬和小軒回到我身邊。這幾年，你為她們花了多少錢？我還你。”

“怎么，良心發現了？后悔了？其實，我要的不是錢，是感覺。”黃樹亮笑了，是陰笑，“我得不到的，誰也別想得到；我有的，除非我愿意施舍，否則誰也別想搶走。當年，她瞧不上我，現在卻成了我關在籠子里的鳥，必須天天看著我。不瞞你說，做養鳥人的感覺還真是美妙至極！”

（二）

前些日子，牛力剛重返呼城就從朋友那兒得知，那年，他不辭而別沒幾天，兒子小軒便發病昏厥，危在旦夕。黃樹亮趁機向田恬攤牌：錢不是事兒，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就幫你救命。田恬是個母親，為了救兒子，只能答應。黃樹亮馬上通告朋友圈，但并未和她登記領證，還時常尋花問柳，夜不歸宿。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他是在刻意報復田恬當初沒選擇他！

想著這些，牛力頓覺心痛不已。當時，他上班拿的是死工資，沒多少，若不出去賺錢，就永遠都看不到希望，治不好小軒的病！好在這些年，他漂泊異國辛苦打拼，終于攢起一筆錢，眼下又開起了私人診所，今后，應該有能力照顧好田恬和兒子。

黃樹亮的槽牙已爛到牙根，需拔除重植。來來去去幾經醫治，等徹底處理、鑲嵌完好后，牛力再次誠懇地說道：“黃樹亮，我希望你能考慮考慮，開個數。”

“我這顆牙，你收多少錢？”黃樹亮反問。牛力如實說道：“開業酬賓打8折，1400。”

“那小犢子吃喝拉撒住加上一次次換血，大大小小的手術，所有花銷夠你鑲1000顆牙的了。看在老同學份上，我就不和你算利息了。啥時給，啥時認兒子。”

“好，一言為定！”

牛力醫術高明，收費合理，一傳十十傳百，牙科診所的生意越來越紅火。哪承想，兩個月后的一天深夜，牛力剛睡下，忽聽到診所外傳來 “嘩啦”一聲碎響。

有人在鬧事，砸店！牛力急忙去摸手機，想報警。恰恰這當兒，窗玻璃被砸碎，幾塊磚頭“呼”地飛進，其中一塊正中他的腦門……

天亮時分，牛力悠悠醒轉。一睜開眼，便看到了滿臉似笑非笑的黃樹亮。

“老同學，你可醒了，差點嚇死我。”黃樹亮裝模作樣痛罵了一番該死的歹徒，接著亮出一份協議。協議內容非常簡單：你把診所轉賣給我，價錢好說；然后你給我打工，我罩著你，保你安全無憂。

此前，牛力早就聽說黃樹亮父子通過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在呼城沒少圈占產業。只是沒料到，他連大學同學都不放過。牛力強按火氣正要趕他走，卻見田恬哽咽走進，大顆大顆的淚水一個勁地往下掉。

情況緊急，兒子小軒病情不穩，急需換血，若再耽誤下去，后果不堪設想。不待田恬說完，牛力已從黃樹亮手里搶過協議簽了字，并懇求讓他去醫院看小軒。在匆匆趕往醫院的路上，田恬說，小軒換完血，還需長期服用免疫抑制劑，一支就得四五千塊。最好的治療辦法是換脾，可她做過配型，沒對上。至于小軒后天造成的腦癱病，大夫給出了先進的康復方案，堅持上三年五載，治愈的幾率當在五成左右。

只不過，在這背后，是天文數字般的費用。而黃樹亮用心陰狠，他只給小軒換血，維持他活著，意在拴住田恬，甚至是為了欣賞她們母子終日痛苦的樣子，以滿足他那病態的報復欲望和快感需求。

黃鼠狼啊黃鼠狼，算你陰毒！你記住，善惡總有報，你絕不會有好下場！

（三）

很快，牛力也做了配型比對。數日后，報告出來了，各項數據均表明牛力是小軒脾源的最佳供體。誰想，眼見手術日期臨近，牛力的診所卻突然關門歇業，又一次從田恬的視野里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有人能想象得到，此時，牛力正藏身牙科診所的地下室，謀劃著一場足以令呼城天翻地覆的大地震！

這天傍晚，警方接到了田恬的報警電話，聲稱兒子小軒預言有劫匪要打劫某金店，領頭的綽號叫 “酒糟鼻”。盡管警方將信將疑，可還是調集警力，嚴密布控。捱到半夜，果真將 “酒糟鼻”等人一網打盡。這廂行動剛收場，躺在病床上的小軒又說，今夜，醉春樓大酒店409套房，將有好戲上演。警方火速趕至，甫一撞開門，所有參與行動的人頓時驚得目瞪口呆。

床上赤裸裸地躺著一對男女。而那個男子，分明是呼城的一號人物！

聽聞小軒的預測接連成真，各路新聞記者如潮水般涌進醫院采訪。不得不承認，牛力的策劃確實令人刮目相看。病從口入，禍從口出，這話一點不假。自打回返呼城開辦牙科診所那天起，他便有選擇地給諸多牙病患者，包括社會名流、富商官員以及黑道地痞，植入了安裝有微型竊聽器的義齒，試圖 “挾隱私以令諸侯”，將呼城打造成專屬于他的 “牙醫帝國”，徹底擠垮黃氏家族。被警方抓獲的 “酒糟鼻”，正是他的患者。獲知他糾集同伙要打劫金店，牛力馬上給田恬打去電話，請她務必按自己說的做，在尋求警方和記者雙重保護的同時營造轟動效應，為兒子籌措手術費用。當然，他圈定的人選，個個都有來頭。比如那位在醉春樓酒店風流快活的呼城一號銷魂客；比如老同學黃樹亮。

天大的機會，終于在這個周末姍姍遲來。從監聽器里，牛力聽到黃樹亮在談一筆骯臟的涉黃買賣，要將幾個強騙到手的女孩賣進淫窟，交易地點是紅緣洗浴城。

是賬總要算，是債總要還！很快，牛力單槍匹馬闖進了紅緣洗浴城。

“老同學，診所關門，活不見人，我還以為你死了呢。”黃樹亮嘲諷道。牛力冷眼相對，一字一頓地回道：“你誘拐婦女，販賣毒品，壞事做盡，要死也是你死。”

黃樹亮一聽，惱羞成怒，破口大罵：“你這純屬栽贓陷害，胡說八道！我警告你，再敢胡咧咧，老子割了你的舌頭！”

“急啥眼？我還沒說完呢。小軒被撞，也是你安排的吧？”牛力逼問道。

黃樹亮的眼底，倏地閃過一絲兇光：“是又怎樣？證據呢？沒證據，可別怪老子告你誣陷。”

“當然有證據。證據就在你的嘴里，牙里！”

牛力話音未落，黃樹亮登時打了個冷戰，想到了近日接連發生的諸種事端，也想到了牛力給他安裝的義齒。

奶奶的，義齒里有蹊蹺！

“混蛋，竟敢算計我？快抓住他，給老子往死里打！”黃樹亮惡狠狠地喊道。牛力快速掏出手機，按上了接聽鍵：“黃鼠狼，實不相瞞，我給了你非常大的優惠。除竊聽器外，義齒里還藏有一枚微型炸彈。當量雖不及TNT，但足夠讓你的腦袋飛上天。誰敢亂動，我這就引爆它！”

僵持之中，只見一個尖嘴猴腮的馬仔奔來，倉皇大叫：“不好了，店里來了好多警察，還有記者——”

腳跟腳趕來的記者和警察，是牛力只身涉險之前邀請的。他要拿到黃樹亮涉黃涉毒、蓄意制造車禍等證供，并徹底扳倒他，親手把他送進監獄。而此刻，黃樹亮瘋了，抽出尖刀伸進嘴，“咔嚓”撬掉那顆義齒，又揮舞尖刀如惡狼般撲向了牛力。

牛力見狀，禁不住哈哈大笑：“原來你也怕死。哈哈，你警匪片看多了吧？那里面哪安得下炸彈！”

（四）

警方雷霆出擊，黃樹亮和他的手下及后臺悉數落網。次日，在警察監護下，牛力和小軒一起被推進了手術室，進行脾移植手術。無奈，牛力涉嫌以不正當手段侵犯隱私，正接受調查。倒是手術費用完全不用操心，數家因小軒精準預言而逢兇化吉的金店、賓館均表示，這點治病費用，他們出！

值得欣慰的是，小軒的手術進行得非常順利，也非常成功。3個月后，黃樹亮多項罪名成立，被判重刑入獄，而牛力被判緩刑。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呼城，有一項職業從此凋敝，好多從業者不得不轉行。

這個行當，叫牙醫。

唉，鑲顆假牙都能泄露隱私，疼就疼吧，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