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濤
日本早稻田大學法學部教授長谷部恭男的《法律是什么:法哲學的思辨旅程》,幾乎涵蓋了近代法哲學的基本發展脈絡和所有難題。
所有法哲學的出發點和最終歸宿都是要回答“法律是什么”。但通常,這個問題幾乎是無解的。無數法學家窮盡一生都在追問反思這一“元命題”,并對其進行解釋。
在回答“法律是什么”以及對法律和相關概念分析的過程中,其實就是在為解決日常分歧和爭執提供思路和方案。比如,法律該不該規定子女應在過節時回家看父母?通奸行為應不應當受到刑法的懲處?把胖子推下橋來挽救即將傾覆的電車中多人的性命構不構成犯罪?要想在這些案例中作出恰當判斷,就必須訴諸對“法律”概念的清晰認識。
說到法律,可能就會想到國家。按照傳統的法律觀,“法律是由國家制定或認可的,由國家強制力保障實施的行為規范”。它反映了法律概念的一個重要面向。
事實上,愛國不僅意味著參與國家事務,更重要的是國家事務本身是正當的、有價值的。于是,國家的良善或者說有價值與否,成為法律能否存在、個人是否應當遵守的基本前提。
基于這種邏輯,分析國家是什么,因何而正當存在,也就成為認識法律概念的基本前提。于是,我們在書中看到了霍布斯、洛克、盧梭、康德等人對國家究竟為何存在的不同論述。
在對國家存在正當性的分析中,長谷部恭男又繼續提了幾個問題。如,為什么要有國家?為什么要服從國家的命令?服從國家有沒有正當理由?
2011年,網絡上曾爆發過一場“豆腐腦戰爭”。南北各地的網友分成兩派,將“豆腐腦究竟應該是甜的,還是咸的”這一話題,上升到了“派系斗爭”的高度。對長谷部恭男所提幾個問題的回答,在邏輯上其實和個人在豆腐腦戰爭中的行為選擇相似。
人的行動通常都是需要理由的。比如,我之所以堅持吃甜豆腐腦,一種理由是,我就喜歡吃甜的;一種理由是,在我們老家,所有人一直以來都吃甜豆腐腦;還有一種理由可能會是,專家認為甜豆腐腦更為正宗。
第一種理由是所謂的“情感性理由”,完全屬于個人的直覺或者偏好,但由于個人的甜咸傾向沒有對錯之分,存在“價值上的不可比較性”,對行動的說明力自然較弱;第二種理由并非基于自己的判斷,而是遵從多數人長期以來自然而然形成的共識和習慣,來對自己的行為進行辯護;第三種理由則通過訴諸“權威”來對行動進行說明,因為通常意義上,專家比一般人擁有更多的知識,其看法更有說服力。
同樣,國家主張自己的權威,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制定法律。作為規范的法律其實就是一種實踐性理由,圍繞人的行動展開。和道德理由等相比,法律之所以是一種更強的實踐性理由,就在于它依靠習慣和權威來發揮作用,人的行動也因此和國家發生了密切關聯。至于具體行動如何展開,國家權威的邊界在哪里,則是長谷部恭男所要繼續深入討論的問題。
法律是人類的微縮歷史,和政治社會的進步相伴而生??v觀人類文明史,從原始的懲罰到漢謨拉比法典,從《圣經》中的戒律到古羅馬法,從宗教裁判到普通法,法律的發展是社會自然發展的階段和結果,人類始終無從逃避。也因此,追問“法律是什么”并非大而無當,它總是會和“我們為什么要遵守法律”“什么樣的法律是好的法律”“法律和國家的關系是什么”以及“法律和道德有什么關系”等問題相伴,也與每個人的行動選擇相關。從這個角度說,法律是什么,是每個人都會面對,且必須回答的問題。
([日]長谷部恭男 著,郭怡青 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5年1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