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愛“天空之鏡”

去年以來，“天空之鏡”幾乎已經成了一個網絡熱詞，它指的是地處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烏蘭縣茶卡鎮的茶卡鹽湖。

對我來說，茶卡鹽湖不是一個陌生的地方。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因工作關系我常去茶卡鹽湖。第一次去鹽湖，我看到的是：工人們穿著長筒膠靴站在鹵水中。他們先在規劃好的區域，用鋼鉆鑿開尺把厚的鹽蓋，再搗松鹽層，拿鐵耙來回劃拉幾次，洗掉鹽粒上的雜質，這才握起長柄鐵勺，一勺一勺地把結晶鹽撈上來，裝進礦車，推到湖岸。頭上烈日暴曬，腳下鹵水蒸騰，鹽工們揮汗如雨的那種沉重，那種艱辛，給我留下了難忘的記憶。

采鹽機與采鹽船的相繼投入使用，在茶卡鹽業生產的歷史上有著劃時代的意義。在這兩種機器的研制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的鹽廠技術員蔣建華和王明建，我都做過采訪。因為采訪，還和他們成了朋友。他們告訴我：大學畢業分配到鹽廠工作以后（蔣建華1968年畢業于成都電訊工程學院，王明建1969年畢業于西安交通大學），他們的心中一直有一個愿望，這就是：要盡其所能地減輕工人的勞動強度，提高勞動生產率。在研制團隊一回又一回的研討，一遍又一遍的試驗，一天又一天的嘔心，一夜又一夜的無眠之后，他們的愿望實現了。盡管，這一批在茶卡鹽廠工作的大學生，后來相繼走出了鹽湖，有的還離開了青海，但他們的勞作，他們的建樹，鹽湖是不會忘記的。

在我的印象中，茶卡鹽湖是一座鹽的寶庫。在它那105平方公里大的湖區中，蘊藏著4.5億多噸氯化鈉，據說，可供全中國人民使用85年。作為柴達木盆地開發最早的鹽湖，茶卡鹽湖以盛產“大青鹽”而聞名遐邇。茶卡鹽廠則是一個在鹽業生產上創建過輝煌，立下過汗馬功勞的企業。我在海西工作的時候，州上的財政收入主要依賴鹽稅，茶卡鹽廠每年都以七八十萬噸乃至一百多萬噸的食鹽產、銷量，雄踞全州財政支柱企業之首。可以毫不夸張地說，那時茶卡和柯柯兩個鹽廠的生產狀況，與柴達木人的生存、發展息息相關。但我實在想不到，多少年以后，茶卡鹽湖會在旅游發展上爆出大名，旅游收入居然超過了鹽業生產的收入。

2014年秋天，當我和老友王文瀘、程起駿來到闊別多年的茶卡鹽湖時，感覺心中既有親切，又不乏震撼。鹽湖，依然是那樣碧波粼粼、平明如鏡，如同冰雪一般的澄澈潔白。遠處，大型采鹽船在游弋作業。湖畔，鹽坨雪山一般巍然屹立。與以往不同的是，從岸邊通往湖中心的長堤上，多了一些拍照的游客。由于小火車那段時間停運，游客便只能沿著長堤徒步進湖。湖的進口處，矗立著一座座雕刻精美、各具情態的鹽雕。這里真是鹽的世界，車上、地上到處是鹽，空氣里也飄散著鹽的味道，就連雕塑都是就地取材，用鹽做成的。那會的鹽湖旅游，好像還達不到熱浪滾滾的程度。

茶卡鹽湖從年接待十幾萬人的小景區，迅速躍升為接待超過百萬人次的核心景區，是最近一年多的事。

一向寂寞、冷清的茶卡鹽湖，何以會變成與塔爾寺、青海湖、孟達天池齊名，游人蜂擁而至的熱門景點，甚至被國家旅游地理雜志評為“人一生必去的55個地方”之一呢？是它所處環境的粗獷、蒼涼和冷寂，激發了身居鬧市的人們躲避喧囂、尋求寧靜的愿望？是它形成的歷史以及迥然有別于海鹽、井鹽的生產方式引起了人們一探究竟的興趣？是鹽根的奇妙詭異，湖底世界的神秘，采鹽船噴水吞珠的壯觀，鹽湖上日出日落的絢爛多彩，鹽湖周圍綠草如茵，牛羊似珍珠灑落的旖旎風光，撩動了人們的心弦？這些因素可能都有，但卻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茶卡鹽湖是國內獨一無二的“天空之鏡”。日本漫畫里有個被叫做“天空之鏡”的地方，在那里，天地相連，水天一色，水中出現的倒影飄飄渺渺，美麗無比。這個真實的場景就是南美玻利維亞的烏尤尼鹽沼。它是世界上最大的鹽湖，也是當地獨有的天光、地氣、水力等自然因素，經過四萬年的合力作用演化而成的奇幻之地。每年一到雨季，雨水落在鹽湖上，烏尤尼鹽沼就會出現“天空之鏡”的奇觀，光滑的鏡面反射著令人迷醉的天空景色。近年來，隨著旅游業的發展，國人驚喜地發現，“天空之鏡”不只南美洲有，中國也有，它就是遙遠的茶卡鹽湖。這樣說，并非牽強附會，生拉硬扯。去過茶卡鹽湖的人都知道，這里特別適合照相，拍出來的照片總是亦真亦幻，如詩如畫。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拍攝效果，那是因為，鹽湖中大量鹽類析出進而形成厚厚的鹽板（俗稱“鹽蓋”），鹽板上又覆蓋著一層淺淺的鹵水。遠遠望去，站在鹽板上的人就像漂在水面上一樣，婷婷裊裊、飄飄欲仙的美女或靚男，襯以湖里的藍天云影和不遠處黛青色的山峰，真是要多美有多美！抬頭，一片藍天，低頭，仍是一片藍天，讓人分不清是天空倒映在湖水中，還是湖水融化在藍天里……于是，茶卡鹽湖的攝影作品便在近一年來，迅速刷爆朋友圈。面對朋友圈里各種"天空之鏡"的攝影，人們的心里由寧靜轉而為贊嘆和向往。朋友圈的茶卡鹽湖如此火爆，我為何不去現場一睹其真容呢？當然，除了“天空之鏡”獨特的美景之外，“珍愛如鹽”的浪漫愛情故事，也是情侶們選擇在鹽湖拍攝婚紗攝影的一大理由。茶卡鹽湖的旅游業發展如此迅猛，真正的原因就在這里。

對青海省鹽業股份有限公司茶卡制鹽業分公司來說，旅游業的不斷發展升溫，可以說是一種意外的收獲。然而，這種人滿為患、車滿為患的熱鬧繁榮（去年旅游旺季的日接待量達到2.5萬人次），卻讓鹽湖陷入了生態不能承受之重。那些游人密集的地方，已經失去了往日的明秀美好，出現了一片片的淤泥和黑水。人們穿著膠鞋在水中艱難地移動，每次移動都帶起一腳泥。脆弱的鹽湖生態環境承受不了這么多人和他們的無限熱情。它似乎已經習慣了往日的冷寂和蕭瑟，習慣了佇立高原聽星星低語聽微風撲面的荒涼，習慣了只和少量的采鹽工人、采鹽船、小火車親近。如果茶卡鹽湖也能像青海湖鳥島那樣，游客都被限制在一個或幾個固定的位置領略鹽湖風光，那無疑會大大減少對鹽湖的破壞。只可惜，到茶卡鹽湖的游客幾乎無一例外地都要下水。下水，一方面是用鹽湖高濃度的鹵水洗腳，據說這可以治療腳氣；另一方面，就是要站在湖水中拍照，拍出自己美麗的倒影，拍出瀟灑和浪漫。為此，也就催生出鹽湖景區出租水靴、出租各種裙子的生意，催生出網上大量流傳的“茶卡鹽湖天空之鏡攝影指南”之類的微信、微博。

有人在互聯網上發帖說：旅游開發導致的人滿為患，已經讓茶卡鹽湖變成了“泥巴塘”、“臭水坑”。這樣說顯然有些夸大其詞，但游人大量涌入給鹽湖帶來了許多前所未有的影響，給旅游管理提出了不少嚴峻的課題，卻是毋庸諱言的事實。

人們對鹽湖命運的關切和憂慮，隨后得到了回應。從茶卡鹽湖旅游管理中心傳來的消息是：茶卡鹽湖正在休養生息，茶卡鹽湖正在封閉改造。改造升級后的鹽湖旅游，從硬件設施到軟件服務，都將面目一新。湖區的人行通道、小火車的軌道將得到拓展，航道也將開通，今后，游客可以坐船到湖區游覽。新建的鹽山觀景平臺、“天空之鏡”廣場和鹽文化體驗設施，都將次弟亮相，對游人敞開自己的懷抱。

2014年，在寫給海西州的調研報告中，我們幾個“老海西”曾經建議：茶卡依托現有的鹽文化基礎，進一步挖掘旅游潛力，建立“中華鹽文化大觀園”，以鹽為內涵，開發多種相關產品，開展文化活動。根據一年多來情況的發展變化，我還想作點補充的是：在保護中開發，應該是鹽湖旅游須臾不可忘記、須臾不可動搖的原則。造物主將它的神來之筆“天空之鏡”賜予茶卡，此乃柴達木之幸，青海之幸，中國之幸，我們如何能不對這寶鏡百般呵護，萬分珍惜？如果“天空之鏡”在我們手里蒙塵染垢，甚至被失手打碎，那該多么令人遺憾，多么令人悲摧！

（作者簡介：王貴如，陜西富平人，1968年畢業于蘭州大學中文系。先后供職于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州委宣傳部、海西州委、青海省文聯、青海省廣播電視局。著有《離天最近的地方》《刻骨銘心的土地》《歲月不老》等多部文學作品。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電視藝術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