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朝明
孔子述為學之方,指示人成長的道路,曾說“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游于藝”何意?人們的理解往往與孔子的本意有很大不同。其實,孔子這里所說的“藝”指道藝,一般指詩、書、禮、樂、易等春秋“六藝”。“游于藝”是修道立德的基礎,是健康人生的必由之路,舍此則可能空談義理,終難有成。
孔子所述是“夫子自道”,也為后人開啟了法門。“學莫先于辨志”,立什么樣的志,成什么樣的人。道之得于身,謂之有德,就是以正確的信仰指引行動。人要志道據德,依倚于仁,離不開經典的導引。《中庸》有句話講得通透,點到了問題的本質:“知遠之近,知風之自,知微之顯,可以入德也。”“知遠”不就是規劃自己的人生嗎?對每個人,“知遠之近”的那個“遠”就是遠處的自己。那么,通往“遠”的“近”在哪里?如果這樣思考,就能了解自己的當下,了解眼前的疑惑與困頓,明白目前的“微”發展為“顯”將會怎樣。認識了眼下的自己,才能去除缺點,發揚優點,擇善固執,至誠不息。
孔子怎樣教人成長,《孔子家語》中有很好的總結:“孔子之施教也,先之以詩書,而導之以孝悌,說之以仁義,觀之以禮樂,然后成之以文德。”“先之以詩書”就是“以詩書先之”,原來,孔子弟子成就“文德”之路是從詩書之教開始的。在此基礎上,再以孝悌“導之”,以仁義“說之”,以禮樂“觀之”。這不由讓人想到《禮記·王制》關于“順先王詩、書、禮、樂以造士”的說法。
藝,可有“技藝”和“道藝”的區分,《大戴禮記》等典籍分別稱之為“小藝”和“大藝”,也叫“小節”或“大節”。周代的教育體制,人生八歲,則自王公以下,至于庶人之子弟,皆入小學,而教之以灑掃、應對、進退之節,禮、樂、射、御、書、數之文。禮、樂、射、御、書、數“六藝”是人人必修的“小學”;到了十五歲,貴族子弟、民之俊秀,束發而就大學,教之以窮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這便是“學大藝” “履大節”。
許多人把“游于藝”的“藝”看成技藝,其實不然。孩子到了懂事的年齡,就應學習修身做人與社會管理,孔子教學生“六藝”是“大學”的主要內容,指《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種科目,這是“大藝” “大節”。“六經”與“六藝”有所不同,被稱為“六經”的《詩》《書》《禮》《樂》《易》《春秋》是孔子為六種科目所編的教科書。孔子以“六藝”教人,是為了教化社會人心,教人明道修德。孔子說“游于藝”,就是要人涵泳于詩、書、禮、樂等的研修中。
孔子“藝”之所指,有關典籍也可印證。《禮記·少儀》說“士依于德,游于藝”,德與藝二者一致。《學記》所說更為明確:“不興其藝,不能樂學。故君子之于學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游于學就是樂學,其所“樂”即在“藝”。孔子強調學“文”,孔子說“君子博學于文”,又說“行有余力,則以學文”。《論語》還說:“子以四教:文、行、忠、信”。文,一般都理解為“六經”,指《詩》《書》《禮》《樂》《易》《春秋》等六經之學。
古人所說“大學之道”實現的途徑,顯示出古人對道藝的極大重視。《學記》說:“古之教者,……一年視離經辨志,三年視敬業樂群,五年視博習親師,七年視論學取友,謂之小成。九年知類通達,強立而不反,謂之大成。夫然后足以化民易俗,近者說服,而遠者懷之,此大學之道也。”所謂“離經辨志”,就是讀斷經書文句,明察圣賢志向。“大學之教”就是“時教必有正業,退息必有居學”,使人學有所樂,涵泳其中,最終學有所成,化民成俗。
古籍中所說的“藝”,有時也指一般的技藝。但是,相對于道藝而言,技藝屬于“術”的層面,所以《禮記》有“德成而上,藝成而下”的說法。這其實不是輕視技藝,而是講要以道德為先,以道德作為引領。所謂“記問之學,不足以為人師”,其深層的意涵,就是要將學問融會貫通,融入內心。孔子說“君子不器”,是說人不能只有技能和技術,不能沒有正確的是非判斷。所以,孔子又說“君子藏器于身”,人要有謀生的本領,不能真的百無一用。
古之教者,教以人倫,使人明善惡、知是非、示訓誡。中國經典關注“人”的教育,關心生命的成長,培養人中正無邪的品質,是以正確的信念與夢想指引生命的航向。人們都有不同的社會身份,試想,如果大家都能自覺修養,正其名,盡其分,按“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義婦聽、長惠幼順、君仁臣忠”的方向去努力,擁有平和幸福的生活還是空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