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一直吹（組詩）

紅雪

寫不出詩時就想老家

寫不出詩時就想老家

老家那疙瘩

正有梨花墜落

北風勁吹 月牙抿嘴笑著

蛙鳴驟起 谷子被中秋的月光

壓彎腰

老家沒有詩歌 那眼轆轤井

鋪滿潔凈的流光

清唱 原聲 靜謐

幾頭耕牛臥在槽頭

咀嚼白白的紙張

寫不出詩的時候 就想老家

一場風寒 幾聲咳嗽

媽媽的白發潦草

飄得心間空落

如果我的筆下成詩

老家遙遙 一群人走失

一群人落生

雪花里的白 青草里的青

煙火住進我的血里

骨頭的脆響

一滴淚里 映現北風冷

大雪狂 素瓷干凈

道路伸出手

把我趔趄的詩行

攬進懷中

山水之間

費勁巴力上到山頂

才知云彩是騙人的

一條大河十條小河匯成縹緲

是誰把波浪抬上了藍天

如果萬馬狂奔 如果

谷子玉米高粱結伙沐浴

不必抱緊 陽光從眼角一晃而逝

腳下的松樹發出吼聲

一枚枚逃跑的松針說疼

只好把云彩圍上暖身

在山水之間逗留 抑或尋找

我身體的風水 在夢里夢外

禪定 向上的旋梯

一級一級錯布

一線一線虛無

立冬以后

風的線錘 把水縫合

大河停止嗚咽

煤的心跳 把煙升起

夕陽突然變短

一陣緊似一陣的翅膀

扇向了天空

把多愁善感的心靈倉庫

擦拭干凈

散落的羊群變成了草垛

變成了一朵一朵的音符和烏云

蓋住大地的蒼黃

我交出五十個春秋

交出青草和花香

那些從我骨縫中出走的漢字

帶著陳年的嘆息

好像傳染源

嚇得勞累過度的紙抖個不停

那就把這樣的日子交付流水吧

找一個中性一點的詞語

點燃取暖

商業白描

一個巴掌大的修腳屋開張

鞭炮響了十分鐘

煙花飄了十分鐘

還有一群男女排著隊修腳

此刻 數百家精品屋

在一家可以跑馬的商場里撤柜

噼里啪啦的珠寶、貂皮……名表

發出此起彼伏的尖叫

一個老板模樣的人坐在角落低泣

不大一會兒 “嘀嘀”短信飛來

一處投資數億的墓地要在某日開園

大老板向全城發出邀請

邀請有頭有臉的人

來體驗體驗

看死后和誰當鄰居合適

說來也怪 沒看風水

這天是寒露 大假結束第一天

清晨霧氣濃重

外面銀根收緊 冷逼上來

寬恕

活到這把年歲 影子西斜

還有什么不能寬恕

命運把我從鄉下領到城里

讓我認識麥地、家禽和撒野的小馬駒

被焊花燭照 被車床打磨 被紅塵晃暈

我甚至可以寬恕病魔

把我摁倒 又站起

我甚至可以寬恕對手

準星失準 睜著眼睛

見到了鬼 閉上眼睛看見花開

我甚至可以寬恕欲火

翻云覆雨 愛情的流氓

把夜晚燒得潰不成軍

我寬恕你們 你們

是一片草 綠那么一會兒就枯萎

我寬恕你們 你們

是一縷光 亮那么一會兒就黯淡

我寬恕你們 你們

是一雙乳房 挺那么一會兒就干癟

我喝下月亮的醉

我吞下時光的鐵釘

我逆風站在雪花之中

吃下老家村西的饅頭

而我 唯獨不能寬恕的是死亡

因為 我不知道它啥時來拜訪

落葉

一枚、兩枚、三枚……一枚又一枚

從高處飄落

紅色的 紫色的 粉色的 黃色的眼睛

迎合著秋風的諂媚

夾雜著幾枚春色

我多想這葉子能在枝頭

多停留一會兒

把陽光灌足 把冷熱炎涼嘗夠

然后 拐彎 奔向下一季

可 枝干轉眼光禿

鳥飛絕

一行鴻雁嘎嘎地叫著

叼走閑情

而在郊外 幾個老人和孩子

緊張地收拾殘局

灌滿麻袋 摞滿馬車

在一場漫長的雪花里

灌滿灶臺

把暖暖的炊煙升起來

秋后的樹

舉起胳膊

任憑霸道的風搜身

一件一件脫去

裙子 襯衫 胸罩……內褲

還要什么

全給你

更簡潔了 更明了了

裸體的美 或丑

一覽無余

等著雪花來檢閱

蘿卜入窖 白菜進缸 大蒜上墻

街角有一群待宰的羊

互相倚靠壯膽

一言不發

眼角留著干涸的淚線

老漢打拳 大媽跳舞 小伙遛狗

各干各的 互不相干

一個剛走下廟堂的人

念不好心經 猝然而終

送葬的隊伍冷清

從來沒成為一朵花

蝴蝶不曾轉圈親嘴

風來就招手

風去就靜思

風來 風去 陽光輪轉

說不準又有新芽

從皴裂的老皮中

悄悄鉆出來

回家

月亮那么低 低到廂房頂

鄉音那么熟 熟到麥子黃

園子那么親 親到被窩里

古井吱嘎 啄破濃重的晨霧

老水缸晃蕩 一瓢舀盡

懷春的月光

媽媽那幾聲粗壯的咳嗽 風箱一樣

吹進灶膛

三弟掄起鞭子狠狠抽打

抱團的雪花

一股股四處亂竄的香

從春的口中呼出

盡管路寬了、房新了……甚至

電腦和手機里嘮出陳年影像

可淚水、心疼、慌亂，總是

摸不著父親土堆里的心跳

十字路口的紙灰

風一樣起舞

把明明滅滅的眼睛

郵走

腳依然朝著家的方向

疲憊貼上了那鋪火炕

多年落下的高血壓高血脂高血糖

被一碗水酒催情

被一聲招呼叫醒

一

品茶，飲酒。寫字，訪友。

今天開始，以詩開篇。

認真地生活

看望父母，關心孩子，拜訪朋友。

細嚼每粒米、每一顆菜，

洗干凈臉，不染一垢。

清靜心靈，不藏一塵。

整理好屋子，

給花都澆上水，

揀起腳邊每一塊垃圾。

欣賞一草一木，

淡看日升日落。

二

古佛，青燈。靜夜，凄清。

今天開始，以詩開篇。

要碧荷清波靜靜地生活：

敲一敲木魚，問問心。

抄一抄心經，數數星星。

涼風，小徑?；ǘ洌t妝。

今天開始，以詩開篇。

要心存熱愛

揮我胸中格?；ò闳f朵之筆，

舒我的萬丈豪情。

借我清修的純凈，

暖一暖這人世間的清苦。

三

云卷，霧茫。梵音，輕唱。

今天開始，以詩開篇。

熱情地生活

以米為炊，養兒育女，

在城市中奔跑，

以喜鵲的鳴叫為號角，

攥緊拳頭，握住夢想。

去除雜蕪，和不必要的應酬

拒絕一切不良的熏染

美好生活，以詩開篇

責任編輯 譚 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