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解放西路九十九號是一棟板式結構的單元樓,該樓建造于二零零一年初,住在里面的居民大多是些下崗職工。在三單元的二樓,經營著一家私人餛飩店,店主是年過七旬的張阿婆。
要說這開在居民樓里的餛飩店,生意自然不能和臨街的館子相比,常年來這兒吃餛飩的也都是些老街坊。可是一個月前發生的一件事,卻給餛飩店帶來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那天清晨,區委書記陪著市長進行片區視察,各路媒體也紛紛趕來報道。臨走前,市長在經過三單元的時候停下了腳步,他看著墻上掛著的餛飩店招牌,沉思了片刻后對眾人說:“我上去看看,你們就在這兒等我。”
眾人面面相覷。五分鐘后,就見市長一臉微笑地走了下來。于是第二天,全城的媒體都報道了市長視察一事,并且還刻意提到了這家位于二樓的餛飩店。
不久后,“市長去過的餛飩店”、“最牛餛飩店”一系列的關鍵詞很快在網絡上躥紅。大批的市民慕名前來品嘗,著實讓張阿婆累得夠嗆。終于在一次煮餛飩時,兩眼一黑暈倒在地。大家及時將她送去醫院,雖然保住了一條命,卻陷入了長期的昏迷中。
年聰是張阿婆的獨子,他接到醫院通知后趕緊帶著媳婦阿琴趕了回來。見到老母親昏睡不醒,年聰趴在病床邊上號啕大哭起來,邊哭邊罵道:“是那個該死的餛飩店害了我媽!我待會兒就去把它給砸了!”
“砸砸砸!我看你就是沒腦子。現在媽正是用錢的時候,你把店砸了,哪來的錢給媽治病!”阿琴早在來醫院之前就弄清楚了事情緣由,如今婆婆家的餛飩店可是今非昔比,要想掙錢全指望著它呢。
阿琴將自己了解到的事和年聰一說,聽得年聰瞠目結舌,道:“媳婦兒,你是說咱媽和市長認識?”
“要不然市長為什么特意去看咱媽,還不讓其他人陪同?”阿琴眼珠子一轉,面露喜色道,“我看不僅有關系,而且關系還不一般!”
這人一旦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其他人說什么也就再也聽不進去了。阿琴是個行動派,次日便開始著手調查張阿婆和市長背后的關系。她先是打電話給老家的人,詢問張阿婆年輕時的經歷,最后不知又從哪個舊箱子里翻出了幾本相冊來。
巧就巧在還真被她給找到了一張老照片。照片拍攝于一九七零年的上海,年輕時的張阿婆抱著一個三歲大的小男孩。在照片的背后,用鋼筆標注了一行字:帶寶貝躍躍于上海游玩。
“天吶!”阿琴捧著那本相冊,手不停地發抖,忍不住尖叫起來。
年聰聞聲跑過來,阿琴指著照片問他:“你認識這個男孩嗎?”
年聰仔細一看,隨后摸了摸腦袋:“好像沒見過。”
阿琴笑得咧開了大嘴,又問他:“那你知道現任市長叫什么名字?”還沒等年聰回話,她又立馬脫口而出,“張躍!這個男孩叫躍躍,如果我沒猜錯,市長應該是咱媽的干兒子!”
驚喜來得實在太突然了,年聰兩口子萬萬沒想到,張阿婆和市長能有這層關系。當天夜里,兩個人興奮得一宿未睡。阿琴更是看著那張照片,不住地喃喃道:“發財了,這下我們發財了。”
第二天一大早,阿琴就去找街道辦主任,聲稱自己家庭困難,要求街道上分一個門面給她經營餛飩店。
街道辦主任想也沒想就回絕了。阿琴將眉頭一皺,小聲對主任說:“主任,如今我媽在醫院里躺著,您就是不顧及她老人家的面子,也得賣張市長一個人情吧。”
此話一出口,主任的態度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他先是給阿琴泡了一杯熱茶,然后客客氣氣地試探道:“這么說張阿婆認識市長?”
“您是個明白人。”阿琴眉飛色舞道。
難怪當日市長還特地去看了她老人家。主任心里暗自揣摩著,遲疑了片刻后安撫阿琴:“這個門面不是我不給,而是我沒這個權力。要不你填一張申請表,我替你向區領導匯報。”
流程總是要走的。阿琴點了點頭,接過表格逐條填寫好,正準備交回去的時候靈機一動,悄悄從包里翻出那張老照片的翻洗版,并在背后用筆注明“一九七零年張淑芬與張躍攝于上海”,隨即將它夾在了那一疊資料中間。
接下來的一周時間,阿琴滿懷期待地在家里做起了發財夢。
一周之后,街道辦主任親自提著果籃上了門,道:“恭喜啊,你們家的門面批下來了,而且是一間一百平米的臨街旺鋪!”
年聰聞言興奮得說不出話來,倒是阿琴格外淡定。因為她心里清楚,只要有張阿婆和市長的這層關系,別說是一百平米的門面,就算要兩百平米的洋房也不過分。
半個月后,年聰的餛飩店紅紅火火地開了起來。剛開始的時候,年聰和阿琴還延續著張阿婆原來的配方,可是日子久了他們發現,張阿婆原先用的都是上好的五花肉,光是成本就比別家多出好多。阿琴有些不樂意了,思來想去決定由自己親自擔當采購。
每天下午,她都去菜市場收購賣不出去的豬肉邊角料。就這樣試驗了一個多月,月底一核算,發現利潤果真比從前翻了一倍。
一家子有了錢,日子過得是愈發滋潤。年聰是個孝子,將張阿婆接回了家,并且聘請了一個專業的護理師,盼望母親能夠早日醒來。
這一天中午,兩口子剛吃過午飯就看見從門外走進來一群穿制服的人。對方出示了相關的證件,他們才知道原來是衛生局接到群眾舉報,說是吃了他家的餛飩中了毒,住進了醫院。
無論年聰如何解釋也沒用,衛生局的人進了廚房仔細一搜查,最后在冰柜里發現了幾十斤發霉的豬肉邊角料。
為首的是衛生局的副局長,見狀怒斥道:“你們簡直不把顧客的健康當回事兒!”
年聰害怕地扯了扯阿琴的衣角,阿琴滿不在乎地一笑,神秘兮兮地湊到副局長耳邊嘀咕道:“這位同志,今天的事你如果能替我擺平,日后張市長一定不會虧待你。”
副局長聞言火冒三丈,冷笑道:“實話告訴你,張市長是我昔日的老同學。你們借張市長之名招搖撞騙的事已經敗露了,市長正在命人徹查此事。”
“可張市長明明就是我婆婆的干兒子!”阿琴有些不可思議,突然感覺身邊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胳膊。
“媳婦兒……”年聰的聲音有些顫抖,“我想起來了,我三歲前的名字就叫年躍,后來是算命的告訴我媽這名字不好,我媽才給我改成年聰。這時間隔得太久,所以當時看著照片也沒反應過來。”
“你說什么?”阿琴感覺腦袋嗡的一聲炸開了。
年聰的手機鈴聲偏偏在此時響起來,來電話的是家中的護理師,說張阿婆剛才突然蘇醒過來了,隨后就把手機給了張阿婆。
阿琴一把奪過手機,歇斯底里地質問道:“老太婆,上次市長究竟來找你做什么?”
“哪個市長?”剛緩過神來的張阿婆有些茫然,“你說上次來片區視察的那位?他只是上來向我借用了一下廁所。”
原來當日張市長內急,又見在場的媒體眾多,不太好開口。路過三單元的時候,正好看見了餛飩店的招牌,臨時上了個廁所。只是沒想到自己的一個小舉動,竟然被有心之人利用。當阿琴和年聰徹底明白真相的時候,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