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難也不難

老崔揣著戶口本，興沖沖地來到南環路派出所給兒子上戶口。戶籍室的年輕民警正忙著整理手頭的資料，邊干邊聽操著外地口音的老崔說，他在南環路買了套房子，現在要把遠在老家的兒子戶口遷過來。民警聽完抬頭瞅了老崔一眼，啥話沒說，抬手指了指臺子上面的“溫馨提示牌”。

有句老話叫：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崔這一路沒舍得坐出租車，是從新房一路小跑過來的，現在他頭上還冒著一層細細的汗珠。他先掏出一塊半黃半白的羊肚毛巾擦了擦汗，才瞪大眼睛對著桌上放著的“溫馨提示牌”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還沒看完，老崔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他小聲地問那個年輕的民警：“老家的派出所沒給我兒子開‘無犯罪證明’這個材料，但是我兒子絕對沒有犯過罪。”

那個年輕的戶籍民警沒聽他說完，便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說牌子上面寫得清清楚楚，這些材料缺一不可，否則免談。老崔還想說什么，民警卻露出一副十分不耐煩的樣子，說需要“無犯罪證明”材料是硬性規定，讓他趕緊去老家辦理。說完，民警就扭頭去和另外一個辦事的居民攀談起來，不再搭理老崔。

老崔剛才還喜氣洋洋，現在變得像霜打的茄子一般。他走出派出所的大門，看看日頭快到中午了，本來早上就沒吃飯，又加上徒步跑了兩三公里，肚子開始咕咕叫著。老崔有氣無力地來到派出所門前的一家拉面館，打算先吃點。

他剛落座點了碗面，就見一個小伙子悄然坐在了老崔的對面。小伙子看了看旁邊桌子上趴著的一個酒氣熏天的老頭兒，用手輕輕扇了扇對面傳來的酒氣，然后轉過身來，對老崔說：“老哥，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是不是在派出所遇到啥難事了？”老崔正要吃面，聞言停下來，驚詫地望著面前這個白凈的小伙子，問：“你是誰？你咋知道俺去派出所了？”

那小伙嘴角擠出一絲微笑：“您叫我小王就行了。老叔，不瞞您說，我們就是干這個的。我注意你很久了！”

老崔聽到這話，心里就是一沉，伸手趕緊把放在旁邊凳子上的黑皮包拿過來，緊緊地揣在懷里，里面不僅有辦戶口的材料，還有今天上午老板剛發的四千塊錢工資呢！

小王先是一愣，隨后咧嘴笑著說：“叔啊，看把你嚇的，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實話說吧，我不是壞人，我是專門為你們這些人解決問題的！”

“解決問題？能解決什么問題？”老崔狐疑地問。小王把一張小紙條遞了過來：“這上面有我的電話號碼，明說了吧，我是辦證的。今天看你這沒精打采的樣子，肯定是在派出所碰了釘子。告訴我，需要什么材料，直接向我講，包你滿意！”

老崔終于松了一口氣，上下打量了一下對方，心里想：嘿，這家伙原來是辦假證的啊。他考慮也沒有考慮，連連搖頭：“這是違法的事情，我可不敢。再說了，萬一人家派出所查出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小王撇了撇嘴：“這有啥啊，告訴你吧，我們就是吃這碗飯的，辦的證絕對管用。再說了，他們派出所有時候要的那些證明，十分可笑，什么證明我媽是我媽之類的，簡直就是捉弄人嘛！”

小王的這番話可算是說到老崔心里去了。多年前自己獨自一人跑到這個陌生的城市闖蕩，憑著一手好廚藝，終于在一家規模不算小的飯店里站穩了腳跟，這不，他把這些年攢的所有積蓄都取了出來，買了套小戶型的樓房。如今，房子也裝修好了，于是他就想著把在農村的老婆和兒子接過來一塊兒生活。可是，今天卻在派出所碰了個大大的釘子，人家派出所的民警非要自己回老家辦兒子的“無犯罪記錄”的證明材料。

老崔心里琢磨開了，回一趟老家至少要向老板請三天假，那三天的工資可就掙不著了，于是便試探地問小王，辦一份這樣的假材料需要多少錢。

“二百塊，明天就能取！”小王自信滿滿地說。

這時候，不知道從哪里鉆出來一個穿著白襯衣，夾著公文包的中年男子，湊到他們二人前面，指著小王說：“嘿嘿，王小帥啊王小帥，你是耍人家呢，二百塊，還明天取！這位老哥，聽我說，這事兒交給我來辦，你把二百塊錢給我，我現在就領你把這事兒給辦了。”

小王一看這個頭發梳得溜光水滑的男子，著急起來：“李大頭，這單生意可是我先來的，你休想搶去！”李大頭毫不示弱，擺出一副寸步不讓的架勢：“喲，怎么著，你們干著違法的勾當，還有理了不成？”

小王一下子被對方嗆得啞口無言，隨后紅著臉爭辯說：“你們干的骯臟交易就能擺在明面上嗎？誰不知道你和那些黑了心的是一伙的。”李大頭趕緊環顧了一下四周，“噓”了一聲，盯著小王小聲說：“你，你胡說八道，你誹謗我沒事，可你這是誹謗派出所的警察！”

“少來這套，你以為就你在派出所有人嗎？干我們這一行的，要是不在所里認識幾個人，還混什么混！”小王對李大頭翻了個白眼，反唇相譏。

“少在這里給我吹，你說你有啥關系？”李大頭露出懷疑的表情，擺出一副不屑的表情。

小王被李大頭這一激，脫口而出：“我告訴你，南環派出所的馬副所長是我表舅的侄子，你信不信？”

李大頭顯然被小王給唬住了，可還是不相信地探著脖子問：“你說的可是真的？”

小王“哼”了一聲：“你愛信不信！”說完，小王轉過頭，對老崔說：“叔啊，別聽這個人的，他是個大忽悠，根本辦不成事兒。這樣，你交二十塊定金，明天把材料做好后再付我剩下的錢。”

老崔剛要伸手掏錢，卻被李大頭攔住了：“這位大哥，你怎么這么傻，材料還沒做好就先付定金，萬一他拿著這二十塊錢跑了咋辦？”

老崔一聽李大頭說得有道理，連連點頭。李大頭趁熱打鐵地說：“老哥，你現在跟我去戶籍室，那個戶籍室的警察跟我關系杠杠的。嘿，今天是第一單生意，我才要價這么低，要是換成平時，都是三百塊呢！你要是不信，先辦事，事辦成后，再掏錢！”老崔覺得李大頭說得更保險，于是便答應了李大頭。

就在這時，一直趴在桌上睡覺的老頭兒呼地站起來，一張嘴噴出一團酒氣：“這位外地來的小老弟，剛才，我剛剛入睡，就被你們吵醒了，你們的談話我都聽見了。”說著，他掃了一眼面前兩個針鋒相對的人，“依我看啊，你們誰辦事也不靠譜。”說完，老頭兒拍著老崔的肩膀，“這事兒說難也不難，你把材料給我，我帶你去說說情，看看能不能辦得了。”

老崔將信將疑地問：“這位大哥，您也是做這種生意的人？你要多少錢？”

那老頭兒拿起桌上的杯子，灌了一口水說：“老弟啊，我看你一個外鄉人挺難的，就想幫你這個忙，一分錢不要。來，把材料給我吧，我帶你去派出所，要知道，我和那管戶籍的民警關系比誰都鐵！”

老崔盯著老頭看了看，還是不大相信。這時，小王和李大頭抱起團來了，李大頭指著老頭兒說：“竟然跟我們搶生意，還說什么和戶籍民警的關系比誰都鐵。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關系！”然后，命令似的對老崔說，“把你的戶口本啥的那些材料交給老頭兒，有我在，他跑不了，我也去，我倒要看看這老頭耍的什么酒瘋！”小王也說：“我也跟著去，倒要看看這老頭是哪路神仙！”事到如今，老崔也想探個究竟了，于是便從皮包里把那些材料抽出來，交到老頭手里。老頭隨手一翻那些材料，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這算個什么事兒啊，走，今天我不但把這事兒辦成，還會指著戶籍民警的鼻子罵他！走，現在還沒到下班的點兒，還能趕得上！”

小王、李大頭和老崔都抱著看熱鬧的心態，擁著老頭兒三步并做兩步，來到了派出所。

老頭兒一頭扎進戶籍室，徑直走到那個年輕民警的辦公桌前，把辦公桌上寫著“孫達才”三個字的姓名標簽拿起來打量了一番，冷笑著說：“喲，第一天上班，沒想到標簽這么快就做好了！”那個叫孫達才的民警一見老頭兒，趕緊起身：“爸，您，您怎么來了？”

李大頭一驚，說：“咦，怎么今天戶籍室里上班的不是令警官啊？”老頭把老崔的戶口本扔給孫達才說：“你是怎么為人民服務的，這位崔老弟和兒子需要回原籍辦‘無犯罪記錄’的證明嗎？”

孫達才接過戶口本一看，連忙對老崔說：“對不起，實在對不起，上午你來時，我太忙了，沒有查看你的材料。現在我就給你辦！”說完立即坐下來，打開電腦輸起信息來。

老崔心想，原來這老頭是這位民警的老爹啊，嘿，沒想到今天真遇到貴人了！

李大頭輕輕搖了搖頭，心想這生意可泡湯嘍，他正要轉身離開，卻被沖進來的兩名警察給堵在了門口。李大頭還沒反應過來，手就被一副冰涼的手銬給銬了起來。隨后，從門外走進來個戴著眼鏡的警官，他看到老頭兒，趕緊迎了上來：“啊，是孫局長，您老退休后，我可有日子沒見過您了，今天怎么有空光顧啊？”

孫局長點了點頭：“嗨，別提了，孩子第一天調到你劉所長手下當兵，我在家閑著沒事，就順道來看看，可是酒癮一上來，就在你們派出所旁邊的拉面館喝了幾杯，沒想到竟然讓我撞到兩個違法分子！對了，你們這個派出所有內鬼啊！”

劉所長嘆了口氣說：“我也是剛調來兩三個月，不了解所里的情況。您還不知道吧，昨天下午，馬副所長和戶籍室的令警官由于違紀都被紀委帶走了，所以才緊急調小孫過來管一管我們所的戶籍。哦，對了，令警官當時就把李大頭供了出來。今天啊，我們守株待兔，李大頭自己鉆進了網里。”

李大頭聽了，一下子癱在地上，可是他隨后卻指著老孫說：“報告領導，你們不是說舉報有功嗎？我舉報，就在剛才，這個孫老頭還動用關系讓他兒子給老崔辦了遷移戶口的事兒。這，這是以權謀私！”

老孫一聽揚著老崔的戶口本說：“哈哈，李大頭啊李大頭，你看看上面，老崔的兒子還不到三歲，叫他怎么犯罪？根據政策，根本沒必要開‘無犯罪證明’。”站在旁邊的老崔不好意思地說：“我年齡是不小了，可前幾年才掙了點錢，才在老家討了個媳婦兒。”

“你放心，孫局長，關于開證明材料的事兒，上級正在研究，一定做到簡化便民。”劉所長趁機說。

這時，小王想趁亂溜走，剛邁出一步就被寶刀未老的老孫一把扭住，摁倒在地：“要知道我可是干了一輩子刑偵，你這個辦假證的，還想逃跑，沒門！”

劉所長走上來說：“如果沒猜錯的話，你這個辦假證的和馬副所長肯定有關系，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當劉所長領著民警把小王和李大頭帶走后，老孫黑著臉狠狠地瞪了一眼兒子：“你的工作態度有大問題，回了家我得好好給你嘮叨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