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萊塢顛覆者

當今電影市場上充斥著投資巨大的超級英雄片，弗格森卻把賭注押在了關注人性的中等成本影片上。然而他卻說，“如果你問我，‘你們每年拍出一兩部非常優秀的作品，就能夠撼動現有的成熟商業模式嗎？’我的答案是不能！”

作為好萊塢最新成立的一家電影制片公司的主席，亞當·弗格森臉上帶著感染力十足的微笑，正在聽取—部叫作《無人操控（Unmanned）》的影片的推銷提案。好萊塢的影片推銷會議通常是精心策劃、氣氛歡陜和諧的場合。所以，在這個陽光明媚的下午，電影的制作團隊熱情高漲地來到STX娛樂公司位于伯班克（Burbank）的辦公室，一行人包括兩名制片人、導演，以及領銜主演的明星基努·里維斯（Keanu Reeves），他的黑色西裝、黑色T恤和黑色絡腮胡子讓他看起來像是—位時尚的神職人員。STX公司的管理層愉快地對他們表示歡迎，并且用免費無限暢飲的瓶裝水招待他們。

其中一位制片人克里斯·摩根（Chris Morgan）闡述，《無人操控》是一部動作電影，故事的背景設定在2033年的一場全球戰爭期間，可以說是“《拯救大兵瑞恩（Saving Private Ryan）》的未來版”。里維斯將會扮演貝拉姆（Bellam），一個名聲不太好的軍人，他必須深入敵后，到香港去營救自己的弟弟羅伊斯（Royce）。影片吸引人的地方在于，每一名軍人都有一個“分身（ape）”——也就是一個機器人伙伴，跟隨他一起參加戰斗，并時刻模仿他的行為。為了找到羅伊斯，貝拉姆不得不與羅伊斯的“分身”并肩作戰。影片的結局也正如每一部好萊塢反烏托邦未來題材的電影一樣，人性的智慧與情感最終會戰勝機器。

弗格森的臉上像是戴著順從一切的面具。48歲的他既不太老也不年輕，身材既不高也不矮，個人風格既不追趕時髦也不泯然眾矣。他有著讓人愉悅的英俊外表，也有著強大的好勝心，他盡量保持沉著冷靜，并且像他自己喜歡標榜的那樣，“精力如激光一般集中敏銳”。不過他也是個喜歡擁抱的人，在這個以偽裝誠懇熱情為主業的城市里，任何真情實意都會讓他心存感激。他也從未在會議中主動提及，促使他不斷向前的最強烈動力來自于擔心自己死后不能流芳百世。（孩提時代，他每次經過公墓時都會熱淚盈眶。）他的支持者仰慕他的幽默感和他身上的矛盾性格；他的批評者則認為他太狂妄自大。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本人就是電影業的化身：精明、沖動、頑固，又充滿希望。

摩根播放了一段5分鐘的“片花”，其實就是為尚未投拍的電影制作的預告片。片花由很有前途的導演提姆·韋伯（Tim Webber）制作，他曾經擔任《地心引力（Gravity）》和《阿凡達（Avatar）》兩部影片的視覺效果總監。預告片由23部電影的片段剪接而成，此外還包括了一些商業廣告和電腦游戲的片段。里維斯的旁白——“戰爭是痛苦的……你傷害他們，他們也傷害你”——烘托出一種傷感的氣氛，剪輯也非常有推進力：羅伊斯的“分身”像羅伊斯那樣點燃打火機的一系列鏡頭之后，交切到戰爭場面，以及里維斯和其他演員的面部特寫，他們看起來疲憊又頑強。

通常充滿著阿諛逢迎和虛情假意的影片推銷會是弗格森最不喜歡的日常事務之一。片花播放完畢后，他說，“我剛才還在想，上帝啊，求求你，別又讓我必須裝作喜歡這部電影——幸好，這是我看過的同類影片中最優秀的一部！我非常喜愛它的正能量和它的核心主題，也就是說，即使在科技統治世界之后，人類的智慧與靈魂仍然至關重要。”

“這部電影是關于兄弟手足情的，”韋伯說。“是關于人的！”里維斯不停搓著掌心，好像要搓出火苗似的。

弗格森懷疑電影的主創團隊為了獲得投資會附和他提出的任何意見，所以他會讓他們自行講述真正想拍的電影，然后再根據自己的直覺來判斷影片是否有商業價值。選擇投拍哪部電影是他工作的重中之重，每個決定都關系到上億美元的投入。8歲的時候，在哥倫比亞電影公司（Columbia Pictures）擔任市場營銷主管的父親告訴他，“在一部電影里，你需要一個非常明顯的好人和一個非常明顯的壞人，觀眾需要知道自己該支持哪一邊?！薄稛o人操控》滿足這個條件。不過，弗格森自己設定的原則之一是：“只投拍那些你知道該如何去營銷的電影?！痹浽?009年至2013年擔任環球電影公司（Universal Pictures）市場營銷主管的弗格森相信，一部電影的成功70%要歸功于市場營銷以及影片本身的適銷性。他在環球影業期間最慘烈的失敗案例之一就是《浪人47（47Ronin）》，投資1.6億美元幾乎血本無歸，該片主演恰恰是里維斯，他在里面扮演一位日本武士。

盡管如此，弗格森相信，如果把里維斯定位成《黑客帝國（The Matrix）》中那種不想當英雄卻偏偏被推上了那個位置、內心永遠在糾結的超級英雄，那么在《無人操控》這部影片中他仍然可以是賣點之一。

“你們估計要花多少錢？”弗格森問。執行制片人回答，“我們還沒做出完整的預算。另外戰爭場面的部分我們還需要找到一個現有的、略帶熱帶亞洲風情并且沒有太多戰爭痕跡的外景地。不過……大概5千萬到6千萬？”弗格森瞟了一眼自己的副手歐瑞·艾維（Oren Aviv），他正瞇著眼睛盤算。劇本里有很多宏大場景，包括“二戰以來最大規模的海軍艦隊”，拍攝成本一定遠遠高于6千萬。

《無人操控》需要進行調整，以適應STX公司的商業模式——通過原生故事向投資人闡述該公司如何重建好萊塢體系。六大主流電影公司正在陷入其他種類娛樂形式的重重圍剿之中，觀眾甚至不需要從自家沙發上起身就能收看到大量影像內容。大公司都認為，未來前景是那些宏大到讓人無法忽視的電影。雖然他們也會針對某些特定的觀眾群體生產一些低成本電影（比如少女觀眾，或者恐怖電影愛好者等等），但重點還是會放在攝制及營銷費用超過3億美元的大制作上。這些電影的成敗并非基于演員的個人魅力，而是基于已有的“知識產權（IP）”內容——也就是已經以書籍、漫畫或電子游戲等形式為大眾所熟知的角色與情節。

這些好萊塢大片的目標是對任何地區的任何觀眾都具有吸引力——但是他們也冷落了很多人。STX娛樂公司的創始人和首席執行官鮑勃·西蒙斯（Bob Simonds）告訴我，“市場上有一片巨大的空白。那片空白就是你可以講述人性故事的地方——我認為這才是電影的任務?！边@里所缺失的是那種角色導向的、約翰·休斯（John Hughes）式的電影，能夠讓你在一個落雨的周末清晨沉浸其中。所以STX公司仍然寄望于電影明星經久不衰的個人魅力。但他們必須要出演那些讓他們成名的角色類型。讓拉塞爾·克羅（Russell Crowe）主演《羅賓漢（Robin Hood）》是可以的，但是讓他擔綱《水占卜師（The Water Diviner）》則不行。電影的拍攝成本也不能太高，目前的標準是：2千萬至8千萬美元。STX的內部數據顯示，這些打明星牌的影片如果在這個預算范圍內拍出來，會比好萊塢所有影片的平均利潤高出30%。所以公司計劃拍攝大量這個類型的影片。到2017年，STX預計要發行12至15部影片，與某些主流電影公司的產量相當。

雖然STX將自己呈現為閃亮登場的新生攪局者，有著極為精簡的組織結構和中英兩種語言印制的名片，但其最初成立的原因卻很老套：為了證明好萊塢其他人是錯的。2014年秋天，鮑勃·西蒙斯聘用了亞當·弗格森，后者當時也正急于證明自己：他于上一年離開了環球電影公司，因為他被解雇了，他覺得自己的出局是不公平的。西蒙斯說：“亞當掌權的那3年是該公司歷史上最賺錢的一段時期，他們成功的基礎都是他當年打下的，他覺得受到了傷害?！?015年，環球電影公司一舉占據了國內電影總票房的22%，其中大部分都來自弗格森批準投拍的電影。“鮑勃和亞當是那種憤憤不平的人，”一名經紀人說?！八麄兊钠放浦鲝埦褪牵骸覀兪菍Φ?，你們早該聽我們的?！?/p>

有了西蒙斯的資金支持，弗格森要證明給別人看，沒有主題公園和電視網作為推廣渠道，也不需要像大多數電影公司那樣雇傭兩三千名員工，你一樣可以建立起一個電影公司。他會挑選出合適的劇本，花更少的成本拍攝，用適當的費用加以宣傳營銷，然后把那些已不再習慣進電影院的觀眾贏回來。他要拯救這個行業，他并不指望得到很多感謝?！按箅娪肮径己尬覀?，6家全都恨我們，”他告訴我?！八麄兒尬覀?，因為他們不想飛到紐約去跟他們的老板解釋，我們這家只有70個人的公司怎么能一年投拍15部電影?！?/p>

在《無人操控》的推銷會上，基努·里維斯建議加上一場倒敘的戲，是羅伊斯在一次火災中救出哥哥之后到醫院去看望他的場景?！拔耶敃r打了止痛針，整個人慘不忍睹，他本來可以丟下我不管，讓我死在那里，然后他可以給我拿來一個他媽的泰迪小熊什么的，因為它承載著一些我們兄弟倆的感情”——他的手握成拳頭互相猛擊。他站起來開始邊踱步邊講述劇情。他開始進入貝拉姆的狀態中，在香港，貝拉姆跟在羅伊斯的“分身”后面，一瘸一拐，但仍然英氣十足，然后他又去扮演羅伊斯的“分身”，回頭冷冷地說：“快點兒，跟上！”弗格森和艾維微笑著對視。里維斯是真心想拍這部電影，他不只是為了錢。

“并且從全球市場的營銷角度來看，”克里斯·摩根總結道，“沖突的雙方是類似于站在正義與邪惡的兩端，但片中并不指明邪惡一方的身份，這樣任何有院線的國家的觀眾都可以選擇支持正義。”

弗格森說，“有愛有恨——但是我很喜歡讓美國和中國在下。一次世界大戰中成為同盟的設定！”中國是全球第二大電影市場，并目每年的增速都超過50%。會議在互相擁抱和對未來的美好期待中結束?！捌ò魳O了！”后來弗格森在走廊里跟艾維擊掌相慶。“我們甚至今天就想把這部電影拍出來！這種情況以前從來沒發生過！”艾維說?！巴ǔ?，這類會議都是以‘太棒了——我們會再聯系你！’結束——然后就不會有后續了?！?/p>

在大多數電影公司里，都有一個評審小組來決定影片是否可以投拍。市場營銷和發行部門的意見也很重要，因為他們需要就能否推廣發行這部電影作出表態，然后，累計所有預估成本，并進行“文件比較”——與同類型電影的拍攝成本進行比較——后，管理層會制作一張報表來預估出投資回報率的范圍。隨后，電影公司的主席會判斷這部電影是否能幫助公司達成母公司制定的年度盈利目標（比如說15%）。

弗格森也會與同類電影進行財務比較，但是他還要依照自己的3步測試法來判斷。首先，這部電影會很偉大嗎？（偉大的意思是在同類中出類拔萃）然后，我們知道該如何銷售它嗎？最后，我們成功的饑會是不是比失敗的風險大很多？

適當的盈利還滿足不了他們的胃口。STX公司目前正在拍攝《外國人（The Foreigner）》，由成龍（Jackie Chan）主演，講述一位退役殺手為了追蹤炸死自己女兒的愛爾蘭共和軍恐怖分子而重出江湖的故事。弗格森有信心這部影片能夠賣座，并且它其實是“穩賺不賠”的——因為僅在中國一地的收入就能收回投資了。低風險的策略是找一位比較能夠變通但沒有什么名氣的導演來執導?！拔覀儽緛砜梢哉乙晃恢皇?0萬美元酬金的導演?！彼f，“但是我們費盡心力找到了馬丁·坎貝爾（Martin Campbell），讓影片有機會成為一部偉大的作品?！笨藏悹枅虒н^《皇家賭場（Casino Royale）》和《黃金眼（GoldenEye）》，他的要價是200萬美元，這就意味著，為了賭這一把，STX公司要多花170萬美元。

不過，弗格森指出，“如果你問我，‘我們每年拍出一兩部非常優秀的作品，就能夠撼動現有的成熟商業模式嗎？’答案是不能！這不是買賣一幅畫那么簡單——而是動輒億萬元的生意。此外，我們的電影沒有一部是以偉大為目的而拍攝的。因為80%的電影都不偉大?！蔽姨崃藥撞科狈坎患训膬炐阌捌?，并且問他如果營銷能跟上的話是否能夠挽救它們，弗格森說，這些電影他根本不會投拍。比如《搏擊會（Fight Club）》，因為“看著角色互相毆打血肉橫飛，太虐觀眾了”；以及《肖申克的救贖（The Shawshank Redemption）》，雖然他很熱愛那部電影，但是該片最大的賣點——一個無辜的人試圖越獄的故事——也把劇情的懸念全都泄露了。

2011年，鮑勃·西蒙斯與私募基金公司德太增長基金（TPG Growth）的管理合伙人比爾·麥克格拉山（Bill Mc Glashan）見面，談論起新成立一家電影公司的可能性。麥克格拉山的公司后來成為了STX最大的股東，他告訴我，“在中國有10億電影觀眾，印度有20億，這些胃口沒有被滿足的觀眾迫切需要好看的內容！”他們要去滿足這個巨大的市場。西蒙斯對近10年來投資在2千萬至8千萬、由明星主演并延續其最受歡迎戲路的電影進行了一番統計。事實證明，這些電影的平均利潤率為24%——幾乎是行業平均利潤率的兩倍。因此，西蒙斯成立了STX娛樂公司。

要想成為一家實至名歸的電影公司，你基本上需要做好三件事：找到拍電影的錢，發行電影，推廣電影。電影公司都會與院線簽署協議，以確保他們的大片能夠在至少3千塊屏幕上放映。西蒙斯與全美四家主流院線展開了耗時一年的談判，但他不僅保證了STX出品的影片能夠至少在3千塊屏幕上放映——還獲得了與主流電影公司同樣的收入分成比例。他的籌碼是院線方面對于不同類型電影的廣泛需求。時任美國第二大院線聯盟AMC娛樂（AMC Entertainment）總裁的杰瑞·洛佩茲（Gerry Lopez）說，他與STX達成協議是因為“我們需要更多的電影。電影公司每年只需要擔心自家影片上映的那16個周末。但我要擔心全年52個周末的排片。STX推出的那些讓人有所思考的、更復雜一些的電影還會吸引更多更廣泛的觀眾群到電影院來——而不僅僅是那些來看爆炸場面的21歲小青年”。

對一個新電影公司來說，啟動資金非常重要，因為這個行業前期投資巨大，成本回收過程則相對漫長。如果只依靠院線放映的票房收入，電影公司必虧無疑，因為宣傳推廣的成本非常高；實際上，影片全部收入的75%是在上映期過后陸續進賬，通過家庭錄像帶或者向電視網出售版權獲得。理想狀態下，你需要15億美元的資金，這些錢足夠支撐你連續拍上50部不賣座的電影（不過你的信譽肯定在那之前早已消耗光了）。

西蒙斯還從中國吸引投資——如今所有的好萊塢片商也都開始這樣做了。那里不僅有大量財富，還有巨大的觀眾群。1980年，國際市場對電影公司票房收入的貢獻不到四分之一；到2018年，中國一地的電影市場規模會超過整個北美地區。并且，在與中國打交道方面，西蒙斯駕輕就熟：作為亞利桑那州用水權大亨的后代，他曾經試圖掌控中國的自來水工業。他把中國的私募基金弘毅投資（Hony Capital）作為自己公司第三大股東——第二大股東是西蒙斯本人——并且憑借這一安排募集到了總數為25億美元的現金與信貸額度。

去年4月，—名叫作唐偉（Donald Tang）的投資銀行家安排30位中國企業家參觀了?？怂?、索尼和STX電影公司。他們是把好萊塢當作一個不復往日榮光的遺跡來參觀的——像是參觀底特律汽車城一樣。唐偉解釋說，“你對內容的依賴很決將超過你對其他社會成員的依賴。雖然中國希望能夠拍出全世界最好的電影，但是人人都知道好萊塢仍然是內容之王——只不過你們拍電影的流程是倒退的、有缺陷的?！眳⒂^結束后，中國電影巨頭華誼兄弟對STX進行了全面投資，一下為公司增加了四分之一的制片資金。唐偉說，“他們看到了STX公司的員工有多么熱情百倍，他們甚至自愿降低收入來投入更加激動人心的事業。在傳統的電影公司里他們沒有看到這些?！?/p>

來自中國的支持也伴隨有一些新的期望。西蒙斯曾考慮過要收購一個全是老電影的影片庫，這是一種常見的初期策略，影片庫帶來的收益可以彌補新片票房失利的損失。近年來唯一一家良性運轉的電影公司獅門（Lionsgate）就是從收購影片庫起步的，這些舊片每年仍會帶來5億美元的收益?！拔矣X得米拉麥克斯（Miramax）的影片庫最好，”西蒙斯告訴我，“買下他們也是小事一樁。”影片庫標價10億美元，但他相信自己能以差不多一半的價格成交。“但我的計劃不僅遭到了董事會的反對——他們說，‘你他媽的在干什么啊？’——而且香港方面也不同意，他們告訴我，這個收購案很糟糕，因為它會讓我們的公司形象含混不清。”影片庫是屬于昨天的；STX應該放眼未來。

所以，在起步時期，西蒙斯必須要依靠亞當·弗格森以及他在宣傳推廣方面的卓越才能。弗格森在影片拍攝初期就能夠知道賣點在哪里，并且會推動影片朝著突出賣點的方向拍攝，此外在預算控制及項目管控方面他也有著十足的經驗。

STX與基努·里維斯以及《無人操控》的制作團隊的第一次會議之后幾天，制片方交回給公司—份詳細準確的報價單：只需要5300萬美元就可以。歐瑞·艾維給弗格森一個坦率的評價：“他們的預算荒唐透頂。”STX實際生產部門的主管羅斯·凡格爾（Ross Fanger）計算出的實際成本是它的兩倍。他注意到了片方提出的選擇外景地方面可節省的開支：“我們可以在南非拍攝，比在布達佩斯便宜10%-15%，在布達佩斯拍攝比在溫哥華便宜30%，溫哥華又比洛杉磯便宜20%?；蛘咴谘偶舆_拍攝，比南非還便宜好多。”但是STX并不太想讓人覺得他們是靠外包印尼節省開支的。

弗格森天生具有一種用令人舒心的方式進行權力政治的才能?！拔覀內χС帜銈儼凑漳銈兊脑O想去實施，這個成本額似乎確實是從未有人嘗試過的?！边@句話聽起來是表達支持，但實際的意思完全相反。他還是“順便提一句”的高手：“沒有人提過這個方案，不過你看這樣行不行……？”如果制片方堅持己見，他就會點頭同意并說，“完全理解，當我沒說過?！辈贿^最終通常是他的建議被采納。

與明星打交道，有時最好的管理技巧是權力下放。當里維斯給STX打電話對這些毫無意義的數字游戲表達不滿時，是艾維接的電話，弗格森只是在一邊聽著，“不，基努，我們很喜歡！我們真的很愛這部電影?！卑S堅持說，“相信我，我們都很振奮。聽著，我知道你的糾結——但我們的想法是在下一版劇本修改之前先把預算定下來，然后就可以全力以赴了?！彼犞?，點著頭，然后熱情地說，“如果一切都順利的話，你1月份有檔期開拍吧，照我們之前說的？”他開玩笑般朝弗格森搖擺著腦袋：“嗯，你那會兒有檔期的對吧？太好了！”

掛斷電話之后，艾維說，“基努認為，劇本反正不是最終稿，基于這個劇本來確定預算是沒有意義的，他擔心一拖大家就沒有心氣了?！?/p>

“所以他們承認那次會議上滿懷信心報給我們的預算是天方夜譚嘍?！?/p>

“絕對的?！卑S說，“不過游戲就是這么玩兒的?！?/p>

弗格森又琢磨了一下?！肮降卣f，如果他們一開始就對我們說，‘這部電影估計要花8500萬，’我們當時就會拒絕?！?/p>

“所以還是他們贏了！”

弗格森冷靜地搖了搖頭：“我們以后也可以隨時拒絕他們嘛。”

7月的一個下午，鮑勃·西蒙斯突然來到弗格森的辦公室，他在室內迷你高爾夫球區揮了幾桿，便連珠炮一樣地說起了STX投拍的成龍電影《外國人》遇到的難題。這部影片必須滿足中美合拍片的所有條件，這很關鍵一作為合拍片能夠讓它從中國的院線收入中獲得更大的分成；其中一個條件是三分之一的主演必須是中國籍；西蒙斯懊惱地得知，成龍是香港籍，不能被算在內；弗格森說，“這是個很公平的問題，也很合理，但我們有辦法?！贝_實如此，因為成龍是華人影壇的一位巨星，中國政府的廣電部門最后決定還是把他算作中方演員。

中國市場需要持續不斷的關注。弘毅投資的創始人趙令歡（John Zhao）告訴我，“STX的影片將會融入更多東方元素，然后，如果影片大賣，我們能夠開發其他衍生產品——比如電視劇、用戶主導的內容等等?！辈贿^，為了讓外國影片在中國順利上映，你必須事先處理掉—切可能會惹麻煩的敏感內容。

當周晚些時候，弗格森開著他的特斯拉汽車，到比弗利山的蒙太奇酒店（Montage Hotel）成龍下榻的套房與他見面，討論《外國人》的劇本。這是個殘酷的故事，成龍說，“因此我們需要一個歡樂的結局。不然觀眾會離開，并且——”他站起來，佝僂著肩膀。

“不然，你讓觀眾經歷了這么多之后，并沒有給他們足夠的回報。”弗格森同意他的意見。

然后成龍建議讓劇本中一個被殺掉的女性角色活下去?！拔覀儼阉敵膳?號就好，”成龍說?！翱植婪肿右苍谧窔⑺适戮瓦@么展開?！备ジ裆⑿χ统升埼帐?。

成龍正是弗格森需要的那種能夠打開中國市場的品牌滲透專家——同時他也能吸引為數眾多的美國觀眾。電視業已經呈現出所謂的《權力的游戲（Game of Thrones）》問題：當本來應該屬于電影的性、暴力、打怪獸等等元素都能從手機上收看，誰還會額外花錢請保姆在家照看小孩，然后自己開車去電影院看這些東西呢？即便電影公司一直在尋求能把他們的產品與電視作品加以區分的方法，但他們也不得不開始根據電視觀眾的收看習慣而調整他們的拍片思路。2014年5月由漫威動畫改編的《復仇者：奧創年代（Avengers：Age of Ultron）》都不能算是一部獨立成篇的電影，而更像是一個長篇故事中某些角色與情節的片段式呈現。這部電影的主要任務是為未來兩部續集埋下伏筆，片中的14個主要角色都有足夠的戲分，因此未來圍繞這些人物各自展開的續集和其他衍生作品，當然也包括電視劇，都是指日可待的。這部電影實際上就是一部每隔幾年就會上映的長篇電視劇的其中一集，而其每一集的拍攝成本是25億美元。

對弗格森來說，這種天方夜譚一樣的做法在電影融資與創作方面部有可取之處。和成龍見面之后開車回到辦公室的路上，他強調說，“幾年之前，考慮用那樣的方式來拍續集，會被視為懶惰、貪婪，是對創意過程的褻瀆。而放到現在來看，你會告訴全世界他們錯了。續集成了一種責任——一種觀眾越來越熟悉的敘事方式，這要感謝電視。拍攝六部兩小時長度的電影是很讓人渴望的，你可以讓故事朝更多方向發展——這也讓電影更容易賣掉，并創造一種更可預期的商業模式。我們決定投拍的電影中有一半是有拍續集潛力的?！?/p>

隨著STX投資的電影陸續投入制作，弗格森竭盡所能讓每部電影都呈現出高品質?！稛o人操控》的預算仍然高得令人心煩，所以他要求重寫劇本，保留“世界大戰的一些視覺效果”，但同時將成本縮減至8千萬美元。此外，他的團隊也開始與6家中國電影公司洽談合拍電影及成本分攤等事宜。

弗格森的目標是讓影片看上去的成本是實際成本的兩倍，所以他總是很小心地把預算花在打造賣點上。比如在馬修·麥康納（Matthew McConaughey）主演的內戰史詩片《瓊斯的自由國度（The Free State of Jones）》里，他另外劃撥了50萬美元增加影片開頭戰爭場面的拍攝機位和臨時演員，以確?！坝凶銐蚝甏蟮膬葢饒雒妫瑸殡S后展開的細膩劇情做必要的烘托”。

茱莉亞·羅伯茨（Julia Roberts）和妮可·基德曼（Nicole Kidman）主演的復仇題材電影《謎一樣的雙眼（Secret in Their Eyes）》也體現了電影公司在揮霍和節儉方面的精妙平衡。羅斯·凡格爾告訴我，“如果一家電影公司在6年前拍攝這部影片，可能會付給兩位明星每人1000萬到1500萬片酬，此外還要花300萬請一位一線導演。我們的出價低得多，而且我們的拍攝周期是35天而非55天，這樣又節省了500萬——所以最后的成本是1940萬，而非5000萬。”不過，弗格森看到影片的剪輯版之后有些擔心，由于拍攝周期壓縮得太短，導致影片在格局和規模上受到了一定影響（11月這部電影上映后的反應平平，也證實了弗格森的擔心是正確的）。

“電影相關的業務嚴格來說并沒有完全失去主導優勢?！彼f，“并且，電影是其他相關延伸活動的招牌。很多優秀的編劇是因為想拍電影而找到我們，而我們最終把他們跟流媒體、數字、電視、游戲、虛擬現實和中國市場都聯系起來?！痹谂c華誼簽下合約，為未來的影片制作增加了20%資金注入的同時，他還即將與中國一家大公司談成另一個合作項目，作為電視內容流媒體播放眼務的合作伙伴?！霸谥袊?，我們要鎖定一切商業機會?！蔽髅伤拐f。中國商務人士走訪STX的辦公室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情，有一天下午，弗格森又看到西蒙斯陪同另一群中國客人參觀，他說，“我愛中國人。”

西蒙斯告訴我，“我的任務是讓我們的公司盡快在香港上市，獲得16到17倍的收入增長?！彼^續說，“如果我有幾十億的資金，一年之內我就能買下很多好萊塢的公司。我不覺得人人都想要索尼的影片庫，但是索尼的電視業務？當然想！我還想購買比如邦德電影的版權，然后在我們的平臺上加以構建，擴展到授權許可、唱片出版、品牌價值和游戲開發等等多個領域?！崩硐霠顟B下，他計算，“電影業務會占到整個生意的20%。我們從來沒有想要成為環球電影公司，我們想要成為康卡斯特（Comcast）?！?/p>

弗格森明白，西蒙斯想把他的電影王國轉變為一個巨型娛樂集團的中堅力量。他也明白，自己的工作越成功，這一目標就會越快實現，在大功告成的時候，電影就會被完全邊緣化了。不過，他當下的工作是少去關注投資人的需求，而多去關注電影觀眾在未來兩年里的需求。

西蒙斯的目標是讓STX看起來足夠像一個好萊塢電影公司，這樣就能夠在中國投資人那里獲得巨額投資，然后，再用這筆錢精挑細選好萊塢的寶貴遺產，繼而轉型成為全球媒體大亨。西蒙斯最初的愿景是希望能夠以古典的方式講述關于人的故事，如今這一愿景已經有了續集，那就是開始進行數字化開拓。在今天看來，想要成為一家電影公司就好像是想要成為一只毛毛蟲，而最終的目標是破繭成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