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我的人,都是把我用舊的人
背負姓名身份衣服功名命運家庭社會和是與不是
以及其它什么,在濁世踽踽獨行,仿佛背一堆鮮艷的垃圾
一刻也不曾放下
周身都是,叮叮當當的聲音
愛我的人,都是把我用舊的人(我卻找不到理由恨你們)
其實那一刻我已經放下,可你們仍然沒有放下
直到把我的名字掛上墓碑和族譜,像掛一具不死的靈魂
——那一刻,我心停止,只留一堆肉身。
你看,月亮這枚唾手可得的銀幣,多像我一貧如洗的一生
藕
許多時候,是不想,不愿,不屑——
荷碧連天,花艷欲滴,光鮮與熱鬧,都浮在上面
短暫膚淺
最終,皆逃脫不了枝殘葉敗的結局。
唯有藕,蜇居水面以下,深處歲月深處
在黑暗而深沉的隧道里,沉潛,修煉,自己點一盞燈
照亮前行的路。繼而避開世俗的喧嚷與目光,打敗孤獨
這個巨大的死敵
一次次,與苦難的靈魂對視
把自我養育
養育成琥珀般的大王。
只有那刨開污泥的人,才能與之相遇
迎面撞上,它雪藏的光芒。
殘 局
偏要在世界面前,擺出另一個世界
偏要在井井有條川流不息中,弄出一個死結
人群流到這里,忍不住打個漩渦
下山的草寇,是想引嘍啰圍觀,還是強手嘯聚
也不管我對世事早已隔岸觀火,漠然視之
一個過河的兵卒拱到了腳邊,依然反背雙手
到處都在攻城,到處都在求救,無聲人間遍布殺伐
有人無話可插,有人插不上話
天黑只剩幾具走投無路的車馬
山 頂
雖然離天仍然很遠,我已途窮,不能再向上攀升了
就算給我一架長梯,也無法跑到天空中去
汗流浹背過后,把群峰放在腳下,是多么令人愜意
據說以前這里曾是一座寺廟,如今卻只剩一堆石頭
當世界置于身后,天地即為廟宇
撫摸這些冰涼的石頭,如撫摸僵硬的自己
我仍然擺脫不了肉身,但曠古的沉默,已經來到這里
唯物主義的蟬
它那么撕心裂肺地叫,把天叫得很高
把樹叫得很密,它拼命地拍打著金屬的身體
似乎要把心和肺,以及那根如鯁在喉的樹枝吐出來
把體內所有的鋼鐵和碎屑全部清理出去
唯物主義的蟬,它如此歇斯底里地喊
用一種機器在胸腔中假唱
不得不讓我懷疑,如此急切地用聲音
撕開自己,到底是出于生理之需,還是心理之需
它已經很空了,唱無所唱,吐無所吐
是因為哭空了,還是因為空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