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fēng)破
——在草堂茅屋故居憑吊詩圣杜甫
秋水在眉頭泛濫。群樹低頭,歪斜的脖子
沙沙作響。大雁駕駛百萬云朵和黃沙
從北方趕來,打破了浣花溪的涼意。
浣花散落溪邊,蘆葦蕩漾人心,
一匹匹白馬在劍門關(guān)外八百里加急
呼嘯而紅。信札密封的挽歌貼滿了驛站
故鄉(xiāng)遠離心臟。在水里打量時局的人
磨刀一樣磨亮衣衫,草堂寺便開始大規(guī)模
刪僧減侶。
最后只剩下半路出家的你
苦吟行囊,在一陣噼里啪啦的雨聲中
破了戒,還了俗。
在茅前屋后佝僂身軀種藥的人,是你
用詩句給病危的李唐每一座山每一條河
開的處方。
多事的蜜蜂墜入花的懸崖。墓碑上
濺起的淚花在吶喊:每一朵花都應(yīng)留下
可以托付終身的名字和住址。
秋風(fēng)越來越大,終究吹破了一顆
鎖在茅屋的心。人去屋空,詩意咯血,
仿佛萬里河山被開膛破肚。
春風(fēng)揮手吹掉憂傷
——在草堂柴門觀門
注釋在柴門上的低矮簡陋,像一陣風(fēng)
就能吹倒的故鄉(xiāng)。高鐵碾軋我的時代
我的故鄉(xiāng)
已不再是故鄉(xiāng)。
身著唐裝的女子,略帶古意的淺笑
應(yīng)是磁鐵,讓門外游人眼睛里的鐵銹
一掃而光。
此處的風(fēng)雅,有風(fēng),無雅。
有人說,故鄉(xiāng)就是茅屋。
就是柴門里作古的那個家伙扭斷樹枝
扭斷宮廷的韻腳,
扭斷故鄉(xiāng)的炊煙。
人群之中,我找不到通向故鄉(xiāng)那道門
如果跨過柴門,就能和他溝通一下
詞語的盡頭是窮山還是惡水,
我愿意把詩歌丟進浣花溪里。
魚吃了也罷。
想起他一輩子用詩歌的石頭問路
好友高適、嚴(yán)武、李白,甚至帝王
都未給出一條可以擁抱陽光的路。
是的,他頭上那頂烏紗帽太小
蓋不住風(fēng)暴。只得丟下長安和親友
入蜀,然后把故鄉(xiāng)
和夢想埋葬。
進了柴門,我并不想一輩子都在異鄉(xiāng)
生產(chǎn)遼闊的落寞。
時間安排我來寫柴門,一定要帶上
繡在袖口兩邊的春風(fēng),揮手吹掉憂傷。
雕刻家:風(fēng)
——在草堂大雅堂觀杜甫雕像
手里丟出去的詞語,已把浣花溪的魚
喂養(yǎng)肥大。這條秋風(fēng)雕刻的河
沒有萬歲也有千歲了,因為杜甫
擴大了知名度的內(nèi)涵,消瘦了傷
痛的外延。
一個女子望穿秋水,夕陽的例假
便顯得多余。我想起了
一個僧人,沾滿泥巴的袈裟
被這條河洗凈雜念。斑駁的皺紋里
消失的不止是一段時光,一個廟宇
泥土里那么肥沃的唐朝,一陣
四處奔波的風(fēng)就把他吹瘦了
詩圣。手執(zhí)詩句指點江山的人
不必駕馭戰(zhàn)馬,捏緊心中韁繩
風(fēng)中的文字就是奔騰的馬
青銅下鍋,煮爛,化水。有人比照
他詩句中的身影,重塑他的瘦
這深入韻腳的瘦,是無法模仿的
比如五言,比如七言。我能模仿的
只是他踏著水浪看見雪山那種眼神。
可是我沒有他這么幸運,可以從窗口
打開西嶺雪山的寧靜。
因為霧霾,遮住了我身體里的眼睛
因為銅眼,已看不見河岸
浮動的喧囂和垃圾的紛爭。
我的語言是馬鳴
——在草堂唐亭臺遺址觀古磚
入秋,最適合去唐亭臺,讀你的詩
讀一匹白馬從紙上躍出。所謂詩
就是日落山的胳膊,紅葉把酒問天
大雁歸來,云還未黑。
那個收藏唐時風(fēng)月的長亭,會溢出
一條古道。如同長笛吹來的暮歸人
踩著你來時的腳印,用你的意象生火
烹煮一鍋秋刀魚,一鍋秋意沸騰
赤紅的胸膛便暖風(fēng)四起
要是和浣花溪的流水一起長吟
你的《江亭》和《野望》,水邊芳草
會抬頭逼近藍天,逼近你的長吁短嘆
逼近一個相隔千年的憔悴身影
即使人在天涯,一把咫尺可量
蕭蕭落花的隨意。
我相信落下的一截朦朧煙雨,
就是白云從天空裁剪的斷腸。
在長亭,踏上古磚,讀你的詩
讀你遠去的身影,我用的語言是馬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