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馬溝筆記（組詩）

最后的夏天

知了有一聲沒一聲地叫著

我們坐在一個涼棚下面

汗流浹背地喝著啤酒

一只寵物狗

趴在一旁吐著長舌頭

有一陣子

我以為這就是我最好的結局了

我見過一個乞丐

他躺在墻角曬太陽的樣子

幸福得仿佛就要死了

選馬溝的口音

我一直的想法是

有一天，會有一匹白馬

經過這個小鎮。有一天

會有一個穿花棉襖

勒紅頭巾的女子

從馬上下來

她可能是我小腳的祖母

也可能是我

未出嫁的母親

還可能是

我曾多次夢里見過的

某個農村女人

她會找到我

親我，擁抱我

會像親一只奶羊那樣

親我，擁抱我

會像親一枚山杏那樣

親我，擁抱我

之后她會說

孩子，你有一個乳名

帶著選馬溝的口音

葬禮過后

陰陽先生走了

吹嗩吶的樂工師傅走了

挖墳的土匠走了

莊子上幫忙的人也都走了

母親在廚房收拾剩菜

趁著偌大的堂屋里只剩我一人

我對著父親的遺像

喊了聲爸爸

天啦！他竟然應了我一聲

我趕忙循著聲音轉身望

只見母親

正端著一只白瓷碗靠在門框上

滿臉淚光

給母親

昨晚小年夜，你一定不知道

我一個人趴在異鄉的被窩里，想了些什么

其實我覺得，現在你才是最孤獨的孩子

你不能喊媽媽，更不能在人前哭

我想你一定想我了。爸爸走了

現在你能想的，也就我一個人了

我不知這是好是壞。你只愛我一個人了

因為我，你必須愛上孤獨的后半輩子

為自己寫一首詩

想為自己寫一首詩，

寫上我半生的悲喜，榮辱。

寫上我摯愛的親人，曾經傷害過的文字。

寫上我漫長的生命線，只不過是一只漂流瓶。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就讓它留在這世上，

不為證明我來過，只為讓人知道

公元21世紀，那些連小號都沒有的詩人

多么像一只蝙蝠

在陽光下蟄伏，在夜里奮力扇動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