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里布的海灘艷陽高照,帕米拉·安德森(Pamela Anderson)身著白色T恤以及連體式泳衣,站在海岸線的一側,準備沿著沙灘奔跑。“Action!”藝術家Alex Israel喊道。安德森蹦跳著經過兩個扮演18歲追星族的演員,婀娜多姿地向他們招手,“Hi Boys!”隨后又轉回到鏡頭前。“非常好!”Israel微笑著給予演員鼓勵。然而他還想嘗試以慢鏡頭形式再拍攝一次,緊接著第三次、第四次……在第六次嘗試后,安德森挑起一邊的眉毛,對化妝師尷尬地低聲說道:“我們從來沒有在《海灘游俠》(Baywatch)里反復重拍過這么多次……”
今天的拍攝并非是電視劇的回歸特輯,而是Israel最新的藝術作品:一部由莫利·林沃德(Molly Ringwald)、基努·里維斯等80、90年代的偶像們演繹的名為《SPF-18》的電影。這部有關成長的影片講述了四個加州少年在沖浪課程、Viper Room演唱會等背景下逐漸培養創造力,發掘個性的故事。雖然遍地灑滿陽光的馬里布海灘聽起來不像一位概念藝術家的工作場所,然而對那些熟悉Israel作品的人來說,這并不稀奇。這位33歲的加州土著,在成為藝術家前做的是當代藝術的銷售工作,如今他的名字卻成為洛杉磯當代藝術光鮮夢境的一個完美代名詞。
幾星期后,我們在穆赫蘭道的一家小餐館見到Israel時,他剛剛從歐洲回來。為期三周的瘋狂行程恰好暗示了他在當今藝術世界的地位。他飛到羅馬,敲定了要在巴黎Almine Rech畫廊展出的幾件雕塑作品,同時見了他紐約的藝術品經銷商Gavin Brown。隨后他飛往奧斯陸的Astrup Fearnley博物館赴約,第二天又在瑞典南部與策展人見面。緊接著是他的作品在巴黎的開幕,之后又與Almine Rech及她的丈夫Bernard Ruiz Picasso乘私人飛機,到西班牙馬拉加參加Louise Bourgeois在畢加索博物館的展覽開幕式,隨后與他們前往莫斯科,參加俄羅斯車庫當代藝術博物館(Garage Museum of ContemporaryArt)新總部的落成典禮,行程中還停靠了摩納哥和昂蒂布。
然而私人飛機也不能讓他免受時差的煎熬,Israel玩笑般地慶幸他用自己的品牌眼鏡Freeway遮住了一路的疲憊與倦怠(他強調眼鏡項目并非是他的藝術作品,他計劃隨電影發售的Icarus防曬霜也不是)。
Israel的繪畫、電影與雕塑作品,通常以充滿誘惑的好萊塢為創作背景,這也表現出藝術家極強的個人風格。那些曾被杰夫·昆斯和安迪·沃霍爾探索過的主題,被Israel賦予了新的形式。觀眾的反應可謂兩極分化。到底Israel出色地展現了時代精神,還是對之加以諷刺?他的作品到底是飽含了個情感,還是只是在膚淺地推銷自己?在藝術被瘋狂炒作的今天,高雅藝術與推銷術的界線愈發模糊,可分清它們之間的界線,到底有那么重要嗎?
當然,從Israel身上,我們是沒法得到明確的答案的。像之前許多深諳媒體傳播之道的藝術家一樣,Israel非常善于用簡單的形式來表達他想傳達的信息。Israel本人與他的作品看似樂觀,容易欣賞,然而也有些許晦暗——促使人們超越積極的表象,去探索更深層次的黑暗面,不論它存在與否。Israel精通藝術史與藝術理論,他善于在探索膚淺的道路上一層層疊加深刻的意象。去年夏天,他為巴黎的展覽創作了三面巨型防紫外線太陽鏡鏡片,借此討論圖像、身份、反射性、透明度等多重概念。同時宣傳了他的太陽鏡品牌,表現了他對LarryBell、John McCracken、De Wain Valentine等早期加州極簡藝術家們的敬意,“他們是我的英雄。”Israel說。
Israel的其他“英雄”包括Melanie Griffith、KatoKaelin、Phyllis Diller、Paul Anka在內的許多名人。2012年他開始在Youtube上制作訪談節目《As It Lays》,采訪對象當然包括了他提到的這些名字。在用他的作品布置的錄影棚里,Israel用成堆的手卡提問嘉賓一些不能更加世俗的問題(他問餐廳老板Michael Chow,《澤西海岸》(JerseyShore)里你最喜歡哪位演員?)Israel的嘉賓們全都是加州本地人,這其中包括很多過氣的明星演員。主持人的冷面孔與不同尋常的提問方式造成很多看似尷尬的沉默。
Israel說,那些認為《As It Lays》挖苦又殘忍的人,才更有可能背著憤世嫉俗的包袱。節目的最后,他說“我從不想去操控任何人”。對Israel而言,這個拍攝計劃的意義在于向“那些敢于接受自己身體里最真實而又古怪的部分,并因此影響激勵了他人的人們”致敬。
Israel的粉絲不乏位高權重的藝術家,這其中包括概念藝術家John Baldessari,Israel在13年前曾做過他的實習生。當被問及Israel對自己藝術作品的解釋是否僅止于表面,84歲的Baldessari笑著說道:“不,這個藝術家是非常聰明的,Alex知道如何操控人們的思維,他的藝術道路會有一個非常光明的前景。”
Jeremy Strick是達拉斯納什雕塑中心(NasherSculpture Center)的館長,同時也是藝術界另一位舉足輕重的人物。在Israel的少年時期,他們便已相識,當時Strick還是洛杉磯當代藝術博物館(Museum of ContemporaryArt)的館長。當年Israel的高中舉辦了一場無聲競拍,他的父母中標,作為中標的獎勵,Israel單獨與Strick在Little Tokyo的壽司店共進午餐。(Israel的父親,Eddie Israel當時是房地產商,他的母親Lonnie曾是小學教師。)
對Strick而言,Israel對于藝術市場機制的理解非常適合應用于南加州的商業環境。Strick被Israel在各種領域所做的藝術嘗試深深吸引,尤其是在納什展出的新作品——一件直立、中空的潛水衣,Israel以自己的身體為模具,減去頭部、手腳,以鋁灌鑄并放置于基座上,讓人不禁聯想到了古希臘的雕塑。“這是非常令人吃驚的一個作品,同時與Israel的其他作品一脈相承,包括他同樣優秀的沖浪題材電影。”Strick說。
藝術明星養成記
Israel在洛杉磯的西區長大,當他小時候去參觀紐約古根海姆博物館,才第一次發現了自己對藝術的興趣,不是因為展覽本身,而是被博物館的紀念品店所吸引。他的母親當時答應送他一本藝術書籍作為禮物,Israel一眼瞄上了Taschen出版的杰夫·昆斯作品集。“明粉色的封面上,一個男人拿著一只豬。”他回憶道,“我當時想,這是什么?翻開來看,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些圖像包括昆斯臭名昭著的“天堂制造”系列,描繪了他與當時的女友,艷星IlonaStaller的各種性愛把戲。“我當時想,哇,這太了不起了!而我媽媽答應了送我一本書,我就選擇了這本,但其實基本上這就是一本成人雜志,只不過偽裝成了藝術書籍。”
后來Israel意識到這本書吸引他的并非只有Ilona的裸體,還有如此統一和諧的字體、顏色與包裝。“這是杰夫·昆斯的品牌力量,作為一個藝術家,他把一切展現得如此淋漓盡致。”Israel說,“他的所言所行,他微笑的方式,他與媒體互動的方式,一切都是那么的杰夫·昆斯。”
Israel的藝術道路從此變得清晰起來。他在耶魯大學學習藝術,并提前一年畢業。20歲的時候,他回到洛杉磯,在BlumPoe畫廊擔任助理。之后他搬去了紐約,開始涉及藝術商業領域。他先是在蘇富比兼職幫忙編目當代藝術拍賣品,后來部門主管Tobias Meyer給了他一份全職的工作。“我當時很猶豫,我覺得我當時已經準備好做一個藝術家了。但Tobias說,如果你不喜歡這份工作,三個月后你可以隨時離開。”這也正是Israel三個月后所做的。
不久之后,紐約藝術商David Zwirner通過藝術家Jason Rhoades聯系到了Israel。Jason Rhoades曾在他洛杉磯的工作室,用水煙管、撕壞的名人雜志以及霓虹燈拼寫出的女性生殖器俚語等各種元素,創作過一個巨大的裝置。Israel與Rhoades及他的畫廊HauserWirth合作,共同舉辦了“Black Pussy Soirée Caba ret Macramé”這一藝術圈里較為小眾的晚宴暨演出活動。Rhoades在2006年突然去世,享年41歲。幾個月內,Israel成為HauserWirth銷售團隊不可或缺的一員,共同前往威尼斯雙年展和無數的藝術博覽會。一年多后,他對自己說,“我受夠了,我并不是一個藝術商。我是一個藝術家,我想去集中精力創造藝術。”不過2010年,當Israel從南加州大學藝術學院碩士畢業,終于開始他的藝術生涯后,他知道自己還是有一些偏見需要去克服的。
“尤其是一開始,很多人認識我都是因為Jason,或者是作為HauserWirth的銷售人員,對于我是個藝術家,一直持懷疑態度。”直到他的早期作品之一《Property》——用從華納兄弟和其他影棚借來的電影道具組合成的藝術裝置,成功地消除了那些對他的所謂的偏見。這件作品并不出售,展出過后道具都需要歸還影棚。而《As It Lays》的視頻也都是直接在網上發布,并免費對所有人開放。然而,即使Israel并沒刻意把自己的作品推向市場,市場還是主動向他伸出雙手。2014年,他畫了兩年的一幅關于天空的畫(被Baldessari評價為“看起來很像包裝紙”),在佳士得賣到了超過一百萬美元的價格。
好萊塢定律。傳播為王
一直以來,Israel致力于把洛杉磯打造成世界首屈一指的夢想工廠。他在華納兄弟雇傭了道具畫家,把一些拱形灰泥面板涂成日落的顏色,并放置在其他物體例如作為電影場景的背景幕之后。《The Big Chill》則是一件由白色大理石重塑的Israel最喜愛的甜品——香草酸奶冰淇淋的雕塑作品。另一個人體繪畫作品被Israel稱為他的“logo”,以希區柯克著名的個人諷刺漫畫為靈感,他創作了自己的臉部輪廓圖。“用圖像的方式表現我的面部特征,這能夠代表和象征我在藝術世界內外做的各種各樣的事情。”許多Israel的作品都是在探索圖像制作的真實性與虛假性。而其中大多數作品中的Israel,像是《SPF-18》,都是沒有任何表情的。生活中,Israel其實是一個很喜歡笑的人,有時甚至會傻笑,比如當我們談論起他在《As It Lays》中采訪Michelle Phillips的視頻在YouTube上的評論時(關于Michelle Phillips挑選花生醬的嚴格標準這一話題)。
《SPF-18》可謂是Israel最雄心勃勃的作品了,其想法來源于他認為當代藝術從根本上忽略了當代的年輕人。Israel說:“藝術的主要觀眾還是那些創造者、購買者、消費者,然而他們并不把許多年輕人包括在內。”他在研究加州沖浪文化的時候發現,原來許多早期沖浪電影都是在高中體育館拍攝的。“我想,這真是一個祭奠歷史的最好方式了,同時還能激發更多的年輕人對藝術的興趣與創造力。”
對于一個40人的團隊來說,拍攝一部復古題材的長片并非易事。Israel的朋友,同時也是為電影拍攝劇照的攝影師Rachel Chandler回憶道,19天里,她每天都要開車載Israel去片場,因為他太緊張了以至于沒法開車。“開始的時候,他完全無法掌握好節奏,比如他會問,需要他來喊‘Action’嗎?”Chandler說道。
Israel通過自己的資源找來了許多成熟的專業人士,這也緩解了他不少的壓力。影片音樂由著名制作人EmileHavnie負責,她曾與Kanye West、Eminem等藝人多次合作《海灘游俠》的聯合創始人Michael Berk創作了劇本。環球影城老板Ron Meyer的女兒Carson Meyer擔任四位主角之一。主題曲鎖定Duran Duran樂隊的《Hungry Like the Wolf》,Israel同時也為該樂隊設計了新專輯的封面。電影的資金主要依靠他的10座潛水服雕塑的銷售所得。
即使與娛樂圈有著密切聯系,Israel仍然對名人文化懷著粉絲般的熱情。我們一度討論他最喜歡的電視節目,《美國偶像》、《The Hills》、《Beverly Hills,90210》、《Saved by the Bell》。他提到了當前最癡迷的一部劇《音樂之鄉》(Nashville),并告訴我,“我有一次在Soho看到了康妮·布里登(Connie Britton),這讓我有一種溫暖又難以形容的感覺。”在塑造自己的公眾形象時,Israel并不很介意在雜志上過度曝光,倒是清醒地意識到不能在Instagram上過分張貼圖片,畢竟當下社交媒體對人們的影響不容小覷。
“如今藝術家的曝光度越來越高。”Israel說,“對于我的觀眾,尤其是那些我很在意的年輕觀眾來說,了解我本人,對于了解我的作品是非常有必要的。”除此之外,他說道:“藝術家把自己禁閉起來搞創作,在這個年代真的非常荒謬,畢竟人們可以輕而易舉地在Twitter和Facebook上找到自己感興趣的創意。對于我來說,在工作中生活,讓我感覺很舒服。”
Israel的作品除了目前在洛杉磯的亨廷頓圖書館(Huntington Library)和鍍金時代大廈(GildedAge)展出外,也在其他城市展出。Israel的作品被博物館稱作“介入物”,是因為他的作品被戲劇性地分散放置于美術館的永久館藏群中,這其中包括Thomas Gainsborough 1770年著名的人像畫《The Blue Boy》。Israel對這幅畫的回應則是:一個穿著藍色洛杉磯道奇服的自畫像。亨廷頓藝術總監Kevin Salatino評價,Israel的作品并非單純的挑釁,他的目的在于多方位更深層次地探索洛杉磯這個城市。
同時,在今年的奧斯卡周期間(并非偶然),Israel將在比弗利山莊的高古軒畫廊展出他的新作,是與他最喜歡的作家Bret Easton Ellis共同創作的大型文本繪畫作品《NUMBNESS IS A FELING,reads one.》。Ellis曾著《LessThan Zero》、《American Psycho》等充滿爭議的小說。他看到了一些評論家對自己和Israel的“攻擊”有著異曲同工之處。“人們以為做這些很容易,而事實上是相當花費工夫的。”Ellis說,“當我與Alex一起工作時,我看到他為之付出的精力與專注。”同時Ellis也清楚區分了Israel的創作與自己黑暗諷刺的敏感性的區別。Ellis認為Israel的大部分作品都很真誠(或者說是沃霍爾式的真誠),有些正經。“在藝術里,我并不認為我們都如此習慣于一絲不茍,所以有時候也會有人分不清楚我們的區別。”
吃過午飯,Israel和我正猶豫要不要點些甜食,再討論討論Dolly Parton的口音。這看起來是個問問題的好時機。當我提出即使他最忠實的崇拜者有時也會懷疑他們是不是樂此不疲地被耍了這個問題時,這位藝術家笑了,“真的嗎?”他說,“這聽起來很有趣,我還真不知道如何回答,但我知道,我現在要吃點酸奶冰激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