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男人沒出息

敏潔的婚姻正處于崩潰的邊緣。走進(jìn)咨詢室，她痛苦地說：“我覺得李毅太沒出息了！在婚姻里，我根本感受不到幸福！張老師，這樣的婚姻還有救嗎？”

嫁給沒出息的男人真窩火

敏潔和李毅是經(jīng)朋友介紹認(rèn)識的，兩人一見鐘情。結(jié)婚之初，他們互相欣賞，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敏潔拿主意。李毅的口頭禪是：“你喜歡的，就是我喜歡的！”開始，敏潔很感動，覺得丈夫很寵她。可是，婚后不到一年，兩人的摩擦就越來越多。

敏潔滔滔不絕地控訴丈夫的“罪行”：“結(jié)婚后，他一回家就玩游戲，要不就是玩手機(jī)，從來不學(xué)習(xí)，不求上進(jìn)。家里的事情也不管，水管壞了，別說讓他修理，讓他找物業(yè)，他都嫌麻煩。性格唯唯諾諾沒主見，問他意見，總是支支吾吾的，一句痛快話都沒有。

“我最看不起他那副窩窩囊囊的樣子！他的朋友經(jīng)常拿他開涮，說的話很過分，連我都看不下去了，可是他卻一臉無所謂，竟然還跟著笑！還有沒有一點兒自尊啊？是不是男人？他對父母的態(tài)度也是這樣，就像自己欠他們似的，總是低三下四地討好。他特別在意他媽媽的感受，要求我穿她喜歡的衣服款式。有一次，我堅持穿了一件領(lǐng)子開得比較低的衣服，婆婆沒好意思說我，就使勁兒訓(xùn)他。看他被訓(xùn)得眼淚汪汪的可憐樣兒，真是沒出息透了！我只能每次提醒他：‘你這樣很沒出息，你真沒出息！’可他從來不改，我已經(jīng)對他絕望了。”

沒有人認(rèn)可他的努力

“其實，我也想做一個有出息、有擔(dān)當(dāng)、頂天立地的男人啊！我也做過努力的！”李毅擺出了一個“證據(jù)”。半年前，敏潔父親的公司經(jīng)營失敗，債主上門追債。李毅和敏潔一進(jìn)門，就聽見丈母娘憤怒地抱怨：“這輩子，我嫁給你真是倒了霉了，你能做什么？說你沒用、沒出息，你還不服！非要注冊這個公司，一定要做出個樣子給我看！這回有樣了，把我們的養(yǎng)老錢都給賠進(jìn)去了！我以后的日子可怎么活？”她一邊說，一邊號啕大哭。敏潔的父親就像一個罪人似的，低著頭坐在那里不吭聲，垂頭喪氣。

“敏潔是獨生女，在這個危機(jī)時刻，我不站出來，還有誰站出來呢？”李毅馬上對岳父表態(tài)：“您和媽踏踏實實的，讓債主找我，我來負(fù)責(zé)！”岳母聽了以后，既感動又擔(dān)憂：“孩子，你行嗎？聽說，他們態(tài)度挺兇的，而且是你爸爸惹的禍，怎么能讓你擔(dān)著呢？”岳父也說：“是啊孩子，那些人說翻臉就翻臉，如果你們?yōu)檫@個受了什么傷害，我怎能對得起你們呢？”

敏潔安慰父母說：“你們就放心吧，李毅一定會想辦法處理好這件事的！”李毅從妻子的眼神里，突然看到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崇拜和信任。他感動極了，內(nèi)心涌動起來一股豪情，眼淚都差點兒掉了出來。

然而，因為李毅的這份“擔(dān)當(dāng)”，家里再無寧日。敏潔父親欠的債務(wù)太多了，他根本無力償還。債主們?nèi)靸深^地打電話催債，追到李毅的工作單位，還堵在李毅和敏潔家門口。李毅擔(dān)心妻子的安全，讓她回娘家住，自己則是盡量加班晚回家。然而，無論他回來得多晚，都會遇到堵門要債的債主。和債主們一番交涉后進(jìn)到家里已經(jīng)筋疲力盡，連飯都懶得吃了。

李毅認(rèn)為自己這一次表現(xiàn)得很有出息，妻子應(yīng)該看見自己的付出和犧牲，即便不對自己大加贊賞，也該認(rèn)可自己的不容易。但是，令他感到失望的是，敏潔除了囑咐他好好吃飯別貪玩外，一句肯定的話都沒有。

有一次，李毅忍不住向妻子抱怨：“這些債主真是快要我的小命了，我現(xiàn)在根本沒辦法好好休息！”

誰知敏潔卻一下炸了：“你一個大男人，就這點兒出息！你拍著胸脯攬過來又撐不住，還是你沒有本事！你沒本事幫爸爸堵上窟窿，還被債主追成這樣，是不是很沒出息，很沒用？”

李毅氣得沖著妻子吼起來：“在你眼里，你的丈夫沒出息！你丈夫賤！就是被債主逼死也是活該的！”這次爭吵之后，夫妻倆的感情幾近破裂。

他痛苦地說：“敏潔說，她覺得不幸福。其實，我也沒感到幸福。我真不知道這個婚姻還有什么意義！”

“沒出息”就像一個封條

李毅傾訴時，敏潔一直在不斷地深呼吸，丈夫的吐槽讓她很不舒服。我問：“敏潔，李毅說的這些，你怎么看？”

敏潔看了一眼垂頭喪氣的丈夫，低聲說：“其實，他能堅持到這種程度，也是夠不容易了。我爸媽這半年沒有為欠債的事?lián)@受怕，全靠李毅擔(dān)著。說實話，我們都挺感激他的……”李毅聽到妻子的這句話，頓時淚如泉涌。

我轉(zhuǎn)向李毅：“是什么讓你這么動情地流淚？”

李毅激動地說：“我聽到敏潔說我‘不容易’，就忍不住流淚了。媳婦終于承認(rèn)我起作用了，我不是沒出息。”

敏潔聽到丈夫的話，不禁愣了：“我承認(rèn)你起作用了，真的這么重要嗎？”李毅點頭：“當(dāng)然，我不愿意被你說沒出息。”

我插了一句話：“聽起來，你很不喜歡‘沒出息’這3個字？”

李毅看看妻子，眼睛里流露出一絲悲哀和無奈：“我一直想讓父母滿意、媳婦滿意、岳父岳母滿意，可是，我不斷被他們數(shù)落‘沒出息’。我的身上貼滿了‘沒出息’的封條，都快被封死了！小時候，我是沒出息的孩子，長大了是沒出息的男人！總之，‘沒出息’的封條算是揭不掉了。”

“李毅，你這個比喻很有意思。被‘沒出息’的封條封上是什么感覺？”

“羞恥、無奈、恐懼，害怕自己被輕視、被遺棄，還有些憤怒！他們憑什么這么羞辱我？”

我繼續(xù)追問：“還記得第一次被說‘沒出息’時是什么情境嗎？”

李毅認(rèn)真地回想了一下，回答道：“5歲的時候，幼兒園放學(xué)，媽媽來接我。我和幾個小朋友一起跑到象鼻滑梯玩，排在我后面的女孩很厲害。我怕她在我后面踹到我，就讓她先滑了。后面的其他小孩看見了，也要求排在我前面。我不愿意在滑梯上面擠來擠去的，就同意了。媽媽看見后很生氣，罵我‘沒出息’！”

“當(dāng)時，你是什么感覺呀？”李毅回答說：“我覺得自己灰溜溜的，心想媽媽錯怪我了，又沒敢解釋，心里很委屈。”

我看到敏潔在移動身體，就問：“敏潔，你想對李毅說點什么？”她看著李毅說：“聽你這么說，我第一次嘗試感覺你的感受，被人罵‘沒出息’是挺讓人不舒服的。”敏潔對丈夫的共情，對于咨詢的進(jìn)展很有意義，她讓李毅感覺到了支持和理解。

我詢問敏潔：“可以說說，每當(dāng)你說他‘沒出息’時，自己的感覺嗎？”

敏潔說：“大部分的時候，我很生氣，心跳加速。因為不能像我所希望的那樣依靠他，得到保障。我罵他時，仿佛自己也受到了貶低。我罵他‘沒出息’，沒有給他貼封條的意思，更像是亮黃牌，提醒或是警告他的行為是一種沒出息的表現(xiàn)。”

李毅忍不住說：“沒有誰愿意被人喊‘沒出息’，‘沒出息’這3個字對于我來講太有壓力了。他們都是從一點兒小事，就判定我沒出息，然后，我在他們眼里變得越來越?jīng)]出息了！”

我繼續(xù)說：“嗯，我聽到了，沒出息仿佛是一個封條。不過我感覺，封條之下的你是不服氣的，封條下依舊涌動著向上的生命能量，還有責(zé)任感、擔(dān)當(dāng)，讓自己愛的人看到你能力的強烈愿望……”

李毅連連點頭：“是的！是的！”

我接著說：“剛才，敏潔形容她說你‘沒出息’的畫面，是她舉起黃牌向你警示，一次次地亮黃牌，卻得不到想要的結(jié)果，敏潔很失望，是吧？發(fā)現(xiàn)沒有？你們兩個人說對方‘沒出息’和被對方說‘沒出息’的意向完全不同。人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去看待理解這個評判會有很大差異。如果不交流，很難真實領(lǐng)悟?qū)Ψ降恼鎸嵏惺埽约敖o對方帶來的影響。于是，兩個人就都陷入痛苦之中。你們都需要做出改變。”

他們都需要改變

李毅和敏潔對視：“那我們需要做什么改變？”“這個嘛，我們就要一起討論了。”

我遞給敏潔一張白紙，要求她記錄下一些關(guān)鍵詞：“在討論改變之前，我很想知道，李毅你在什么時候、什么情境下，能夠從‘沒出息’的封條下出來？”

李毅想了想說：“我每天去工作的時候，就把封條放在一邊了。在單位，要完成工作，要和同事協(xié)作，我是把‘沒出息’揣在兜里的。我通過工作讓自己相信，我其實是有出息的。我的上司情商很高，他很認(rèn)可我合作、平和的態(tài)度，說我很有潛力，值得信任。總之，當(dāng)我有機(jī)會做事情，而且覺得這件事情我可以做好時，我就把‘沒出息’的封條揭了。但是，當(dāng)我感覺不被人看好，或者可能會有些麻煩時，就會感受到悲哀、無助、無力，好像回到了封條下……”

“你岳父的事情，你那么果斷地站出來，你是怎么做到的呢？”“責(zé)任感！我覺得，自己有責(zé)任保護(hù)媳婦和她爸媽。”我點頭贊許，同時，敏潔在白紙上記下了關(guān)鍵詞：認(rèn)可（潛力、合作、平和）、鼓勵（機(jī)會）、責(zé)任感、自信心。

接下來，我詢問敏潔：“當(dāng)你舉起黃牌時，你是在要什么？”敏潔不假思索地回答：“要他有出息！”

“他有出息，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我們是一家人，他有出息，意味著我更有保障，也更有面子。”

“在你熟悉的親近關(guān)系中，還有誰也是像你們這樣的？”敏潔停住了，低頭沉思片刻，答道：“我爸媽。媽媽總說爸爸沒出息。她越說，爸爸就表現(xiàn)得越?jīng)]出息，弄得家里一團(tuán)糟，讓媽媽很沒面子……”敏潔若有所悟，“我罵李毅的話，好像與我媽罵我爸的話很像。”

“那么，從你父母的互動上，你有什么啟示呢？”

敏潔想了想，回答說：“罵一個男人沒出息，并不能讓他有出息！”

敏潔的思維真是太敏捷了！我點點頭：“既然這種溝通方式?jīng)]有效果，是不是可以嘗試改變呢？”

敏潔點頭，隨后在紙上記下了這幾個關(guān)鍵詞：家庭利益、面子（是虛榮嗎？）、尊嚴(yán) 。

我問李毅和敏潔：“看紙上記錄的關(guān)鍵詞，你們會有什么發(fā)現(xiàn)？”敏潔的反應(yīng)比較快：“張老師，您說我們需要改變，這上面的關(guān)鍵詞，是不是就是我們改變的線索？”

我笑了：“嗯，也是你們改變的資源。你們找到揭開封條的家伙了！”

接著，我又引導(dǎo)夫妻倆做了一次想象練習(xí)，修復(fù)李毅的創(chuàng)傷：“敏潔，回到李毅被罵‘沒出息’的場景，說說自己腦子里出現(xiàn)的畫面……”

敏潔沉思了一陣兒，說：“李毅好像是一個小男孩，縮在那里，他的身上、背上、腦門上都貼著‘沒出息’‘真沒用’的字條。有他媽媽貼的，有我貼的，小男孩在可憐巴巴地流淚……”

“敏潔，你可以走過去。此時此刻，你想和他說什么？”

敏潔從沙發(fā)上站起來，走到李毅身邊，蹲下身，輕輕地?fù)е募绨颍瑢λf：“你是一個很了不起的男孩，你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男人。你善良，學(xué)習(xí)好，人緣好，有責(zé)任感，一定會是一個好丈夫，將來也會是一個好爸爸！”李毅一把抱住敏潔，連聲說：“謝謝你，你是我的最愛！”夫妻倆緊緊相擁，這一次，堅強的敏潔也流下了眼淚。

這次咨詢后，我給夫妻倆留了一個作業(yè)：按圖索驥，用記錄下的關(guān)鍵詞給對方回應(yīng)，體會用正性詞匯交流帶給雙方的愉快和滋養(yǎng)，并因此獲得改變。

改變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之后，李毅和敏潔又分別來咨詢室做了個人咨詢，找到自己改變的資源和力量。經(jīng)過3個多月的咨詢，這對夫妻終于一起揭下了李毅身上“沒出息”的封條，改變了溝通方式，走出了婚姻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