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鶴年題畫詩思想情懷的書寫

摘 要：題畫詩是詩歌、繪畫在長期發展過程中不斷滲透、融合之后而產生的一種詩歌題材，形成于魏晉，成熟于唐宋，興盛于元。丁鶴年作為元末明初的回族詩人，所創作的題畫詩亦不在少數，他的題畫詩不僅對畫境進行描繪，還添加了個人情感，體現出了他在輾轉漂泊的一生中所形成的獨特的思想情懷。

關鍵詞：題畫詩 丁鶴年 情懷書寫

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上，詩歌與繪畫有著密切的關系，蘇軾曾評價王維：“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1}，張舜民也曾提：“詩是無形畫，畫是有形詩。”{2}題畫詩是詩歌、繪畫在長期發展過程中不斷滲透、融合之后的產物，以“題……畫”或帶有“畫”“圖”之類的字眼為題，廣義上的題畫詩不僅包括題在圖畫上的詩，還包括題卷、詠扇面之類的詩。

丁鶴年，字亦鶴年，號友鶴山人，晚年又字永庚，元末明初回族詩人，先祖因資助忽必烈而得官，其父曾任武昌縣達魯花赤，出身于元代官宦世家的他因元末動蕩的社會現實而輾轉漂泊。丁鶴年在詩歌創作的過程中“感時書事”{3}“發幽憂憤懣悲哀愁苦之情”{4}。他對現實內容的深刻書寫顯示出了元末詩人的后勁，因此顧嗣立稱他為“元季后勁詩人”{5}。丁鶴年現存的詩歌中，題畫詩的數量僅次于贈答唱和詩歌，他的題畫詩有著獨特的思想內涵，為少數民族文學史增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一、憂國憂民的情懷書寫

丁鶴年生于1335年的武昌，自丁鶴年出生至明王朝的建立，中間有三十四年的時光。這三十四年間，吏治腐敗，災荒頻頻，國家四分五裂，人民生活痛苦不堪。元順帝曾采取一些維護其統治的變革措施，但皮毛之舉難挽傾頹之勢。當時權臣伯顏專政，視漢人為仇敵；1335年元廷下詔“罷科舉”，并禁止漢人、南人學習蒙古、色目文字，阻塞漢人仕途，使社會矛盾、民族矛盾進一步激化。加之元末災荒頻起，統治者對民眾愈加欺壓盤剝，終于導致了農民長時間的大起義。在丁鶴年十八歲的時候，武昌被起義軍攻占，丁鶴年“奉母走鎮江”{6}，自此開始了他顛沛流離的生活。

丁鶴年對社會現實有著深切的認識，反映到他筆下，則是“一篇之作，一語之出，皆所以寓夫憂國愛君之心，閔亂思治之意”{7}，在他的題畫詩中也展現了憂國憂民的情懷，丁鶴年曾作《題余姚葉敬常州判〈海卷〉》，葉敬常帶領民眾治理海患，得到了文人墨客的贊揚，他的后人把這些詩篇匯集起來，編為《海堤卷》。丁鶴年跟隨兄長吉雅謨丁到余姚觀察此堤，寫下了這首題卷詩。詩歌開篇氣勢奪人，“陰霓夜吼風雨急，坤維震蕩玄溟立”{8}，描繪夜間陰云密布、狂風暴雨來襲之際，海浪極大地威脅到了百姓的生命安全。在這危難之際，葉敬常帶領百姓治理海患；自“民物欣欣始生息”{9}始，詳細敘述了海患治理之后百姓的生活歸于安穩繁榮，與之前海患來襲的情形形成強烈反差，更凸顯出葉敬常的功績。在詩句最后，詩人由葉敬常修海堤聯想到全國百姓生活的疾苦，感慨“御災誰復憂民憂”{10}，詩歌的主題得到升華；在歌頌葉敬常修海堤的功績之時，表達了對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熱之中的同情和擔憂。

再如《題謝安觀山圖》：

欲為蒼生起，神州未可還。籌思保江表，安若會稽山。{11}

丁鶴年此詩并沒有直接描繪畫境，而是超脫于圖畫之外，先點出謝安贏得淝水之戰，使東晉幾十年得保太平。后以會稽山點題，將謝安的個人形象與山相比。詩雖未寫元代現實，卻又能使人聯想到元末社會動蕩不安的現狀。丁鶴年以詩寄托自己的愿望，體現了他對時代命運的擔憂、對良臣賢將的期冀。他幼時習儒，致力于學，儒家思想對他影響頗深，他的父親想讓他襲蔭叔父桓州官職，他以“吾欲奮身為儒生，豈碌碌襲先蔭，茍取祿位而已耶”{12}辭。丁鶴年躲避災禍的流浪生涯使他直面現實人生，而從小對儒家思想的接受，使他在描寫現實生活的同時不自覺地將憂國憂民的思想融入其中。

二、追憶故國的情感刻畫

元朝曾按照地域、種族將民眾劃分為四類，回族屬于色目人，是第二等人，屬于統治階級，所享受的政治待遇也高于大多數人。丁鶴年一生跨過元明兩代，他在元代生活了三十四年，在明代生活了五十六年，但他以及他的后人都視他為元代遺民。究其原因，是因為他的家族在元朝世代為官，他在元朝享有的權利遠遠超于普通民眾；元朝覆滅之后，他沒有出仕，還寫下了懷念故國的詩篇。元末社會動蕩，百姓生活悲慘，他對受苦的民眾抱有極大的同情，但這種同情是建立在元朝統治基礎之上的。明朝建立之后他曾作反映太平社會的詩歌，但也有懷念故國之作，這正是丁鶴年復雜思想的體現。

對故國的懷念之情體現在他的題畫詩中，如《題〈萬歲山玩月圖〉》：

金銀樓觀郁嵯峨，琪樹風涼秋漸多。

徙倚危欄倍惆悵，月中猶見舊山河。{13}

詩歌前兩句總覽全景，從大處著筆，樓宇巍峨華麗，秋風吹動琪樹送來陣陣涼意，一“涼”字，埋下了全詩的情緒伏筆。后兩句開始描寫局部畫卷，由畫面描寫轉為情感抒發，詩人將自己帶入到圖畫之中，“危欄”點出詩人的不安心境，“惆悵”奠定了全詩的情感基調；末句畫面再次發生轉移，由地面轉到天上的月亮，“月”意象在古代文人的眼中是家國的代表，丁鶴年心系元朝，看到月亮便聯想到舊日山河，卒章顯志，抒發了故國之思。萬歲山是元代皇家禁苑，詩人以此為題，便暗示了詩人對故國的懷戀。萬歲山沒有隨著元朝的顛覆而消失，天上的月亮亙古萬年，景物全是舊日的景物，而故國已經滅亡，這一隱匿起來的對比愈發襯托出物是而國非的悵惘之情。這首詩不是單純描述畫面，也不是只借畫面抒發心志，而是描述畫面之時將情感帶入其中，情與畫相互交融，讀此詩既能聯想畫面，又能感受到詩人在思念故國時惆悵的心情。

丁鶴年還表述了對元廷的惋惜之情，如《題畫》：

江樹青紅江草黃，好山不斷楚天長。

云中樓觀無人住，只有秋聲送夕陽。{14}

此詩的主題與《題〈萬歲山玩月圖〉》相比要含蓄得多，詩歌表面上簡單敘述了幾個意象：江草枯黃，山脈連綿，天地廣闊，無人居住的樓觀映襯在秋聲落日之中，渲染出了一幅蕭瑟凄涼的秋景圖。深層的意義被詩人隱藏在后兩句之中：以人去樓空象征元廷覆滅，而外部環境的秋聲送夕陽渲染出了凄涼的氣氛，詩人以此來寄托他對元朝覆亡的惋惜之情。

三、對故友的懷念與贊頌

丁鶴年現存的詩歌里贈答詩和題畫詩的比重最大，蓋因此兩種題材的詩歌易于保存，另一方面也反映出他交游唱和之頻繁。丁鶴年久寓于外，對故鄉的親人和曾經的友人有著深切的懷念，他的題畫詩中也有對親友懷念之情的書寫。如《題江亭柳色圖》：

昔年釃酒地，江漢一茅亭。

同會人何在？東風柳又青。{15}

詩人題注：“有懷故人劉庸道”，點明這是一首懷友之作。詩人看到江亭柳色圖聯想到了當初與友人飲酒時的情形，因圖畫與現實有相似之處，便以此為下筆點，回憶當初與友人飲酒之處。末句“東風柳又青”道東風來臨，柳樹又青，一年過去，友人卻不在。對友人的懷念之情描寫得含蓄，卻又韻味悠長。

丁鶴年的題畫詩不單寫懷念之情，還品評對方的品格，如《題鄭高士畫竹》：

鄭君高節士，瀟灑絕人群。

獨把青鸞尾，山窗掃白云。{16}

此詩前兩句總括主旨，表達了詩人對鄭高士的贊美，后兩句詳寫贊賞鄭高士的原因，傳說中仙人以神鳥青鸞的尾羽為帚，一個“把”字形象傳達出鄭高士使用畫筆時的瀟灑從容姿態，而末句“山窗掃白云”則生動地描繪出鄭高士畫技的高超。

《題鄭高士畫竹》只在第三句用了“青鸞尾”的典故，而《題會稽王冕翁畫梅》則是全詩用典：

永和筆陣在山陰，家法惟君悟最深。

寓得梅花兼二妙，右軍風致廣平心。{17}

全詩用典，不正面寫王冕畫梅技巧的高超，而是借用晉代王羲之和唐代宋的典故側面夸贊王冕，使得整首詩含蓄雋永，意味深長。

丁鶴年的題畫詩在懷念故國舊友時，或開篇點題，或卒章顯志，或用典表意、意味悠長，或直白表露、點明主題。相同主題下運用不同的藝術手法進行創作，顯示出了他在詩歌創作上高超嫻熟的技巧，情感與技巧熔于一爐，正是元末“后勁詩人”的代表。

丁鶴年自少年時便立下“奮身為儒生”的志向，下筆書寫現實人生。他的題畫詩不只單純描繪畫意，而是與現實社會、人生經歷相聯系，或書寫憂國憂民的情懷，或表達對故國的思念，或追憶舊友，丁鶴年用題畫詩表達了他復雜的思想情感。

{1} 孔凡禮點校：《蘇軾文集》，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2209頁。

{2} 張舜民：《畫墁集》，知不足齋本。

{3} 瞿佑：《歸田詩話·梧竹軒》，福保：《歷代詩話續編》（下），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289頁。

{4}{7}{12} 戴良：《鶴年先生詩集序》，《九靈山房集（附補編）》（六），中華書局1985新1版，第436頁，第427頁，第152頁。

{5} 顧嗣立：《元詩選》初集一，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2293頁。

{6} 張廷玉：《明史》，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7313頁。

{8}{9}{10}{11}{13}{14}{15}{16}{17} 丁鶴年著，丁生俊注：《丁鶴年詩輯注》，天津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0頁，第10頁，第10頁，第215頁，第107頁，第106頁，第102頁，第216頁，第2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