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和趙堅的相識很有些宿命。那年春天,突然很想去看看奔流的黃浦江。可剛踏上去上海的特快,便悲哀地發現放在上衣口袋里的車票不知什么時候被梁上君子“借”走了,翻遍了身上所有能裝東西的地方也沒找到,旁邊一戴著眼鏡的男孩看著我上翻下翻一副猴急樣,連忙問我:“你錢包掉了?”后來我知道他叫趙堅,上海人,在深圳做著很時尚的職業:DJ。
他是那種看上去特別干凈善良的男孩,知道只是掉了車票后,連連安慰我說就當扶了貧吧,然后問我是不是還有補票的錢,我惡作劇般地翻出口袋里僅有的二十塊大洋給他看(其實我的錢包藏在行李包里),他笑了,很爽快地說我借給你吧。
他其實是個很好的聊天對象,風趣又幽默,一路上一個接一個地講著笑話,惹得我和鄰桌的旅客們都忍俊不禁,旅途中因為有了這樣一個令人愉快的男孩,我很快忘了上車時的不快,不知不覺就到了分別的時候。
出站時,他塞給我一張名片,我笑著說:“不用這么俗氣吧!”
“錢包丟了可以找我啊!”他玩世不恭的說,并揮手和我道別,如果目光可以殺人,那一刻我一定將他千刀萬剮。
黃浦江真的很美,波瀾壯闊地從我單純的快樂中流過,我夜夜在江邊看著繁星流動,很是愜意和悠閑,可是那天晚上回到住處,當手觸到空空的口袋時,突然一陣心驚肉跳:我的錢包不見了!
錢包里有我的證件、信用卡和為數不少的現金。
當趙堅氣喘吁吁地趕來時,我蜷縮在床頭已經哭成了淚人兒,他擁住我,輕輕地擦去我滿臉的淚水,“都怪這張烏鴉嘴,亂講話,我幫你懲罰它!”他一邊說,一邊打著自己的嘴巴,我終于咧開嘴笑了!
那一夜,我靠在他懷里,他溫柔地拍著我的頭,隨口哼著故意走調的《我想我是海》,我在他隨意而搞笑的歌聲中慢慢地睡著了,睡得很沉。
二
再見趙堅已經是第二年秋天了,因為厭倦了那份平淡如水的工作,我辭職到了深圳。
事先也沒告訴他,到了電臺樓下才打電話給他,他不肯下來,說我惡作劇。我沒有爭辯,安靜地等在大門口。六點半,當趙堅看到站在大門前的我時,他把眼睛擦了又擦,奔過來夸張地給了我一個熱烈的擁抱,然后挽著我的手在眾多同事的玩笑聲中招搖而去。
轉身的瞬間我突然感覺到一道目光從身后直射過來,女人的直覺有時候真是不可思議,果然,回頭尋過去,很清秀的一張臉,長發飄飄絲光潤滑。
那時,趙堅已經在深圳供樓了,我住在他的二居室里,雖說同在一個屋檐下,卻很少有碰面的機會,常常是我睡著了他還沒有回來,早上我出門時他還在被窩里,我們互不干擾,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想,就這樣細水長流地相處著。偶爾我會給他留下宵夜,我會給他洗了仍在沙發上的臟衣服。他會在短信中謝我,我總是嬉皮笑臉:大恩不言謝!

時間在悄無聲息中滑過,轉眼又到了深圳臺風的季節。這天,天氣預報一早就報道了晚上有臺風登陸,公司早早就下班了,回到家便看到趙堅的手機放在桌子上人卻不知去了哪兒,窗外已經是狂風大作,風沙滿天飛了。我把所有的窗戶關好后,外面風越來越大,豆粒大的雨點傾盆而下,可是他還是不見人影,我有些急了,抓把傘就往外沖,在路上,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風雨中焦急的朝路過每一輛車張望著,我跑過去大聲喊著他的名字,他回過頭一把抓緊我,急急地說:你什么時候來的,我一直在這里等你。
看著他渾身像落湯雞般淋得濕透,我突然抱住他哭了,風雨中他撫摩著我的頭發一個勁地叫我:“傻丫頭,傻丫頭。”
晚上,他在客房看電視,我鉆進廚房做了好幾樣家鄉的風味小菜,辣得他熱汗淋淋,大呼小叫著像個孩子,邊狼吞虎咽邊說:“沒想到我的同居女友還能做這么可口的佳肴,將來誰娶了做老婆真是福氣。”我突然一陣莫名的心跳,一股細細的暖流從心中緩緩涌起,柔美而綿長。
到底是在內地懶散慣了,在深圳這個快節奏的城市,怎么也覺得有點跟不上腳步,恰逢內地的分公司需要人手,我主動請纓去長沙。臨走的前天晚上,我化了淡妝穿上趙堅經常夸的棉布長裙,去辦公室找他,遠遠地看著他走出來,手挽在另一個女孩的臂彎里,一臉的陶醉和幸福,還是上次那張臉。
突然想起趙堅曾經無數次地說過,他喜歡長發飄飄的女孩,柔柔順順,溫暖而有女人味。
看到我,他顯然有些意外,“你怎么在這里?”我淡然一笑:“路過,順便等你一塊回家。”
第二天早晨,我煮好面條叫他起床,趙堅像是遇上外星人般盯了我足足五分鐘,然后低頭把面條喝得“呼啦啦”直響。出門時,我們互道再見,正欲關門,他突然回過頭在我額頭上輕輕一吻,“今天晚上我會早點回家吃你做的面條。”
我把他的臟衣服和臭襪子找出來洗干凈,房間擦得一塵不染,又買了些吃的塞在冰箱里,然后留下一張紙條,登上往長沙的飛機。
三
和同事逛街,突然,毫無預兆的,那歌聲便想起了:“我想我是海,冬天的大海,心情隨風輕擺,潮起的期待,潮落的無奈,眉頭就皺了起來……”我怔怔地站在那兒,往事像突如其來的音樂剎那間緊緊裹住了我,我覺得自己的心也像這初冬的天氣一樣潮濕起來,這首歌在我心里只屬于一個人,而那個人已經不再觸手可及。
從那天以后,每到夜深人靜時我都會莫名其妙地想起趙堅,想起那個愛嘻笑逗鬧的陽光男孩。
那是我離開深圳的第十九天深夜,也不知道幾點了,睡得迷迷糊糊時門鈴突然大作,打開門的瞬間,我好像聽見自己的血管里突突的奔騰聲:趙堅!
“我終于又可以吃你的面條了!”他倚在門邊,眼睛里滿是柔情的愛意。
面條還是原來的做法,可是在廚房時,我突然有點手足無措了,背后有一雙手輕輕環抱我的腰,細細硬硬的胡子茬摩擦著我的發絲,“我想你”。聽到他在我耳邊喃喃低語著。
那一刻,我像云一樣流浪的心被一種巨大而甜蜜的幸福侵蝕著,想哭,卻又笑了,心里在說:你不是有了你的愛情嗎?
趙堅馬上猜到了我的疑惑:“都過去了,你離開后,我才知道不能沒有你。”他堅定地告訴我。
那些日子,我們像老夫老妻一樣十指相扣去菜場買柴米油鹽,比質比價斤斤計較,害得賣菜的大媽后來都不想再熱情招呼我們了。
我們在空曠的草地一坐就是一下午,看云卷云舒,讓他聽我剛學會的湖南花鼓戲,雖然五音不全,但他的掌聲拍得山響。
我們在人流如潮的大街上手牽手閑逛,偶爾也會像初戀的少女般飛快地接吻,然后偷偷地相視而笑。
……
我們沒有海誓山盟,我們都不受到約束,在長沙這座城市里,我就這樣被一個寬厚淳樸的男人波瀾不驚地愛著,那種愛情像三月美麗的櫻花,爛漫地開在他的和風細雨里。
半個月很快過去了,趙堅要走了。
那天早上起來,客廳里煙氣氤氬,我看到煙灰缸里堆滿了煙蒂,他沒睡好,很憔悴的樣子,眼睛里寫滿了憂傷,但是他什么也沒說,我也不問。
當列車快要啟動時,他塞給我一個小盒子,小巧而且精致,“回家再看吧。”
我沒有等到回家,走在半路就迫不及待地打開了,一條鉑金項鏈在冬日清冷的陽光下熠熠生輝,突然就流淚了,他終究沒有給我想要的承諾,我想要什么,他懂的,可是他不給。
很多次半夜醒來,站在曾和趙堅相依相偎的陽臺,看月光清冷,看外面燈火迷離璀璨,再也無法安然入睡,掌心盡濕。
又是一年秋風瑟瑟的時候,我收到他的郵件:
對花對月
琴音瑟瑟
一曲臨風誰解離別味
秋風秋水似當年
歲月天涯 念 念 念
花落枝頭盡是相思淚
江天一色樓千尺
月上柳梢 戀 戀 戀
其時,他真的在那個櫻花爛漫的國度了,而我也早已離開了長沙。
那條項鏈一直靜靜地躺在那個精美的盒子里,我從來沒有戴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