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年,秦凱的公司一直在走下坡路。就在秦凱愁得焦頭爛額的時候,一個姓陳的記者找到他,說想采訪他,并發給他一組照片。
這是一組劉家峪希望小學的照片,照片中的小學竟然變成了又臟又亂的養豬場和養雞場!而這所小學正是15年前,秦凱回鄉祭祖時捐贈給自己家鄉的。
陳記者問道:“秦先生,我是在網上尋找新聞線索時,無意中發現這組照片的,您對照片有何看法?”秦凱沉思片刻,說:“如果是事實,那就必須曝光沒商量!”
于是,秦凱和小陳一起,開車來到了百公里外的小山村劉家峪,準備一探真相。
曝光丑陋現象,難免有風險。念及此,秦凱讓小陳扮作過路人,偷拍時離得盡量遠一點。如有情況,馬上跑。吩咐完,秦凱便下車,往劉家峪小學走去,小陳則跟在他后面不遠處。

誰知,秦凱走到劉家峪小學附近時,碰到了村東的老宋叔,他寒暄道:“宋叔,你還認得我吧?我是秦凱。”
“認得認得,這所學校就是你給娃娃們蓋的。”老宋叔說。
秦凱四下望望,問:“這學校,還是學校嗎?”
“沒人嘍。只剩下一個老師,三個學生。前年,鎮里投資,在二十里外的陳家坪建起了中心小學,把十里八鄉的學生都集中到了一塊兒。那學校又大又漂亮,還是樓房,冬暖夏涼。”說到這兒,宋叔瞥了一眼劉家峪希望小學說,“我覺得,這所學校也該撤了,沒必要再留著。”
“為什么沒撤?”秦凱追問。老宋叔搖搖頭,說:“李老師不讓。她把學校當成了自家的自留地,喂豬、喂雞,還在操場上開了小菜園。凱子,學校是你蓋的,你有權扒了它,對吧?”
不等秦凱回答,忽聽劉家峪小學里傳來“啊”的一聲。秦凱循聲奔去,只見一個十一二歲、腿有些跛的小男孩,提著滿滿一桶泔水摔了一跤,木桶剛好砸在了他的腳上。這時,另一個小男孩顛顛跑來,先扶正木桶,接著好一通比畫。看得出,他是在埋怨對方笨手笨腳,弄灑了泔水。
這哪里是學生,分明是童工,李老師的童工!秦凱三步并作兩步沖去,搶過泔水桶“嘩啦”倒進了豬圈:“你們李老師呢?是不是她讓你們干這活兒的?”
李老師叫李梅,秦凱知道她的情況,李梅是土生土長的劉家峪人,因家境不好,她只讀了兩年大學,就回鄉申請當起了代課教師,順便照顧身體多病的父母。她這一干,就是20多年。
這時,一個黑黑瘦瘦的小女孩從雞舍旁冒出來,捧著兩個雞蛋樂不可支地喊:“快看,雞下蛋了。走,咱給李老師煮雞蛋去。”
“煮什么煮?快說,你們老師在哪兒?”
小女孩見狀,被嚇得咧嘴哭了起來。哭聲一起,李老師終于露面了。秦凱掏出那幾張照片遞了過去:“李老師,你好好瞧瞧,學校變豬圈雞舍的事都上網了!”
李老師接到手中只看了一眼,臉一下子紅了:“誰拍的?請進屋坐坐,我、我……”
秦凱瞪了李老師一眼,轉身就往校外走。躲在不遠處偷拍的小陳沖他揚揚相機,滿臉都是掩飾不住的興奮。明擺著,這一切都已被他收入鏡頭。誰料,小陳正高興呢,突然老宋叔帶領著七八個老鄉攔住了他的去路。
小陳見狀,忙說:“你們別亂來,我是記者。”
“他是記者,網上誣陷李老師的照片肯定是他拍的!”有個老鄉吹胡子瞪眼,邊喊邊往上撲,老宋卻拽住他,扭頭看向秦凱:“我說李老師的小話,是想讓你扒了學校,可沒讓你作踐李老師。如果不毀了照片,你們就甭想走出劉家峪!”
“甭跟他們廢話。砸了相機,啥事都了了!”那個脾氣火暴的老鄉伸手就要搶小陳的相機,混亂中,將小陳撞倒在了地上。
秦凱見狀,趕緊說了實話:“宋叔,不怪他,照片是我拍的。”幾乎在同一時間,李老師也跑出學校,沙啞著嗓子喊:“別打他,他是我兒子——”
眾人一聽這話,都愣住了。
過了好一會兒,小陳才回過味,再三追問秦凱到底是怎么回事。秦凱吞吞吐吐地說,當年,他和李梅是高中同學,也一直在心里偷偷喜歡她。那年,他回鄉祭祖遷墳,又遇見了當民辦代課老師的李梅,只可惜,兩人均已成家。而之所以修建希望小學,很大程度上是為了李梅。當時校舍岌岌可危,他不想讓李梅受到絲毫傷害。
此后一別,便是多年。這期間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秦凱也和背叛他的妻子離了婚。不久前,他回了趟劉家峪,聽說劉家峪希望小學已被撤銷,學生全部轉到了環境優越的中心小學,李梅自丈夫因病去世后始終單身,秦凱就勸她跟他進城。可李梅死活不肯,說她舍不下那三個孩子。于是,他把暗中拍下的那組照片發上微博,并匿名轉發給記者小陳,想看看他是什么意思。當然,他早就知道小陳是李梅的兒子。
“還用說嗎?她是我媽,身上又有病,我勸了不下幾百遍,想接她進城享福,可她就是不聽。實在沒辦法,我才會響應他的陰謀詭計。”小陳大聲抱怨說,“我就不明白,一個民辦代課老師,沒名沒分還不少吃苦遭罪,有什么舍不得的?”老宋叔嘆聲氣接過了話:“是啊,李老師吃了那么多苦,我們心里也不好受啊。不然,我也不會讓凱子扒了學校。”
這時,那個黑黑瘦瘦的小女孩跑了過來,把兩顆新煮的雞蛋塞進李老師的手里,又慢騰騰蹭到了老宋叔的懷里:“爺爺,我再也不哭不鬧了,我跟你回家,讓李老師走吧。”小女孩竟然是老宋的孫女!而讓秦凱更沒想到的是,大家的意見高度一致:讓李梅離開劉家峪希望小學,回城!
一轉眼,半個月過去了。這天,秦凱處理完公司的出兌事宜,又開車駛往劉家峪。他早已想好,要去希望小學當豬倌、當伙夫,照顧好李梅和那三個孩子。那天,他才得知那三個孩子都是留守兒童,一個因發燒耽誤醫治,聲帶受損說不出話,中心小學不收;一個患過小兒麻痹,根本走不了二十多里遠的山路。還有一個是老宋叔的孫女小丫,孤僻自閉,只有和李老師在一起時才會露出開心的笑臉。
正是為了他們三個,李梅才執意選擇了留下。沒有工資,沒有補助,她就養豬養雞開菜園,不光上課,還給孩子們做飯吃。而秦凱和小陳一同前來時,李梅病了,身子虛弱得邁不動步。那三個孩子也懂事,做完作業就爭著搶著喂豬喂雞,給他們的老師煮雞蛋……
行到半路,秦凱的電話響了。是小陳打來的:“老秦,我警告你,你要是對我媽有半點不好,我就給你曝光!”秦凱笑了:“放心吧。歡迎隨時來偷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