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讀劉赦先生的畫作,在蒼茫之外又極細切,深得園林造景之美。

《蘇州園林·雪》是靜觀落雪。林間梢頭撲撲簌簌的飛雪,空氣之中若有似無的清涼,生命之物皆在冬眠和隱遁。石板小徑、假山堆疊、畫廊飛檐,悉數蓋在雪下,渾然皆白,天地漸闊。近觀扶欄數折、細竹兩竿、草葉幾莖,留下纖凈濡濕的墨跡,如線、如痕、如點、如芥,極致精微。園林學家陳從周《說園》中說:“萬頃之園難以緊湊,數畝之園難以寬綽。緊湊不覺其大,游無倦意;寬綽不覺局促,覽之有物,故以靜動觀園,有縮地擴基之妙。而大膽落墨,小心收拾,更為要諦,使寬處可容走馬,密處難以藏針。”劉赦先生的畫作正得園林造景之意。
細讀劉赦先生的畫作,又覺造境之美。
《蘇州園林·雨》是一個煙雨空的虛化世界。畫家摶實成虛,舍形而悅影。山石結構凸出,高低參差,或碎或整,以重重疊疊的塊面砌出玲瓏剔透的感覺,其間煙嵐氤氳,在霧雨飄渺中留下恍惚山影。清代畫家沈灝在《畫塵》中說:“稱性之作,直操玄化,蓋緣山河大地,器類群生,皆自性起,其間卷舒取舍,如太虛片云,寒潭雁跡而已。”雨后園林,影影綽綽,于撲朔迷離中傳達奧妙的天然變幻之意,如入太虛之境。
再讀劉赦先生的畫作,更具哲理之思。
《蘇州園林·白墻》沒有畫山,只是一道白墻。筆鋒在紙上徐徐遞接,恭謹而淡然。在造型上只是一個平面,在色彩上只是一片留白,沒有云,沒有風,沒有水,沒有人聲。這樣的筆墨在我們的眼睛與它相遇的一霎,喚起的不是眼睛所看到的空無,而是引人細味追尋的過往,是神韻上的空寂,是時間與思維上的停滯,這個靜寂的間隙,讓人在遠離紛繁塵囂中得到心靈的喘息和慰藉。黃公望說:“詩要孤,畫要靜。”在意境和神韻上,劉赦先生的創作對應著文人畫詩意性的傳統文脈。
在表現形式上,劉赦先生卻在探索著對傳統筆墨圖式的解構和重構。經過千年的發展,傳統山水形成了穩定而嚴謹的圖式,講荊、關、董、巨,講平遠、高遠、深遠,講勾、皴、點、染,講豐富、完備,也講成了一套規矩與枷鎖。劉赦先生的畫作卻是突破重重傳統屏障的新創造。從圖式上看,他的創作多是“框景”,盡管空間景物不可盡觀,然收束自然景物的最佳視點,進入眼簾的不是一覽無余,而是片段驚喜的接踵而來,一座山、一架廊橋、一照畫壁、一處花開、一池落英……畫家創造了一個個多視角、多方位的審美空間,描繪山水之靈秀,融入自我之精神。在簡潔的幾何構成布局中,考量著墨色的對比,墨韻襯托著留白,墨色間醞釀著深淺層次的碰撞,看似不經意的營構中隱含著巧思與匠心。
在筆墨技法上,劉赦先生跳出了傳統的勾皴技法窠臼,山石以獨創的散鋒鋪排,塑造方塊形式的體量感,筆法置換多變,絲絲入扣,一氣呵成。堤岸、欄桿、竹枝、荻蘆、瓦檐等用的是方向、速度、長短、粗細不一的各種線條,在空白和布局中彰顯著不同的力量。那些流暢靈動的露鋒線條,細如游絲,襯托著精致入微的點葉,豐富著現代審美趣味,造就了靈性含蓄、超塵脫俗的美。
傳統國畫中,對于光的處理是比較隱晦的,在表現園林與山居的作品中,劉赦先生以潤物無聲的方式探索了晨光熹微的輕柔與曼妙。以漬水、積墨、渲染、沖蝕等方法在宣紙上做出朦朧、透明、流動、飛白、濃淡枯濕等各種畫面質感,在一些樹叢草木中間,墨色重迭、滲化、滴灑,光影流離,天趣透徹。劉赦先生還有一些作品表現了異域的都市、街道、城堡、教堂等,其間對于光的處理更加自由、大膽。他用光線塑造著情感空間,表現著城市的肌理和內涵。鋪灑陽光的街道墻面,陰影的空隙所滲透的光帶,充分展示了光與空氣融合所帶來的玲瓏與潔靜,也對時間流逝和季節的變化給予了象征。
劉赦先生的作品,畫面形式是現代的,但是始終透露著淡遠寧靜的禪意,如靜水深流。他的畫面里時間似乎是靜止的,凝固的,無前無后,無始無終。畫作中的每一絲光陰和溫暖,都是超乎空間之外直擊心靈的美。靜默成景,卻又意境深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