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圖像學使視覺藝術進入了更加豐富而又具有科學、哲學精神的藝術領域。在圖像學理論傳入中國之后,西方對潘諾夫斯基和圖像學的研究也隨之被引入。很多學者都在努力做著將圖像學在中國美術研究中的本土化探索,努力構建自己的圖像學理論。以美術作品《血衣》為例,初步探索圖像學在分析中國現代寫實繪畫作品中的應用。
關鍵詞:圖像學;《血衣》;農民;怨恨;理想
圖像學的“本土化”,需要我們重視事件性作品的圖像學研究,事件性作品是藝術家在介紹特定的藝術客觀性而根據相關性產生的藝術創作形式的作品。這樣的藝術創作是指藝術家在特定的環境下進行創作卻又不受環境與指定因素的形象而形成的藝術作品,其藝術作品創作出來后相對藝術性比較高,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基于這樣的作品形式,分析者認為這樣的作品有利于圖像學的分析,并且與西方的圖形學形成一定的默契。從圖形學的角度上來說,可以借鑒一部分西方圖形學的概念進行理論性疏導。
當代革命現實主義畫家王式廓所創作的《血衣》,是把繪畫形式語言和圖像蘊含的深層政治意義結合極佳的作品,筆者用圖像學理論分析一下這件作品。
根據圖像學原理,首先進行前圖像志分析。在對一幅作品進行賞析的時候,對畫面產生感官上的第一次分析,洞察作品呈現的形式,包括色彩語言、形式主義、造型語言,肌理效果與繪畫技法,人們只有用過第一感官分析識別作品中的藝術語言才可以對其進行分析研究。《血衣》是一幅寬345厘米,高192厘米的素描畫,縱觀整幅畫,畫面中共有30多個形象清晰的人物。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站在臺階上的一位側過臉去的婦女,她舉著沾滿血跡的衣服;下面跪著這位婦女的女兒,她雙手緊抓母親的褲子,眼神瞥著左下方弓腰低頭的中年人;小女孩的旁邊蹲坐著一位手持字據的老農民,老農民的背后是位雙目失明的老人,老人右手拄著木杖,左手向前伸;老人的右下方是一位斷腿的青年,身后像是青年的母親,她扶著殘疾青年,表情痛苦,讓人心生憐憫。身旁的小女孩和跪在臺階上的小女孩眼神中都充滿了畏懼與憎恨。老母親身后是個富于莊嚴與正義感的壯年,他的面部和頸部肌肉被表現得十分有力度,衣服披在肩上,并用手捏住衣襟。壯年的身后是廣大農民群眾,群眾后方是綿延的群山,群山的處理很虛。畫面左上方中心是位右手掐腰,目光如炬,頗具氣勢的壯年。壯年左右兩邊是身著軍裝的士兵。他們身后也是一群正義凜然的青年。畫面上的動、靜、黑白和明暗、直線與斜線、繁與簡,都做了很好的安排。在畫面線的運用上,強調了直線與斜線的運用,增加了畫面的層次感、立體感。“高舉的血衣,老母親和前面一組人連成一條斜線;后面的群眾,運用了平線,給我們以氣勢強大之感,山勢的起伏斜線與之相呼應形成對比;臺階的斜線也是用來打破畫面的平靜、均衡之感的。人物姿態有的像柱子一樣堅實、直立,別的人又表現為斜線,在對照中產生節奏起伏,構成聲勢。線條運用粗狂奔放,明暗對比強烈,虛實關系微妙合理,整體風格沉郁渾厚。整幅畫面中似乎有哀鳴聲在回響、聲討聲在震蕩。面對這幅畫,我們不禁被畫家所描繪的人物和情節所打動。他好像在他講述一件與自己有深切感情聯系的真實故事,其中沒有言過其實的形容詞,語調中沒有為制造效果而故意加強的抑揚頓挫,有的僅僅是讓你為之動容、為之共鳴的深邃內涵。
在對作品的第二個層面的理解中,我們不能僅從直觀來體會,而是要與我們的理解相結合,更深入的去體會圖像所傳達給我們的內涵。潘諾夫斯基認為第二層面不是“所見即所得”可以表達的,而是“圖像學”真正起作用的地方。每一個藝術家往往會通過某種特殊形象、特征來表達自己的想法,所以我們應該從這些特征入手,只有正確理解了這些特征才能理解作者所表達的真實情感。王式廓從1954年開始創作《血衣》,直到1959年才最終修改完成這幅素描稿,它主要講述了我國土地革命中斗地主的情景。在20世紀的中國美術中,以地主—農民的二元對立為主題的美術作品十分常見,尤其是在毛澤東時代的美術(1942—1976年)中,地主—農民主題是構成整個革命美術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該主題傳達出農民階級對于地主階級的憎惡和與之反抗的斗爭。《血衣》便是這種典型題材中的典型作品,畫面上階級等級對立明顯,在人數與形式氣質上形成鮮明的對比。畫中宏大的場面基本屬于一種集體敘事,在集體中發現人物之間的本質關系,農民以集體為主,進行對地主的控訴。王式廓詳細描述了在集體作業中的幾個典型的農民形象為控訴的代表,如失明的老人、手持字據的弱勢人、持“血衣”的婦女、斷腿的青年、受過嚴重摧殘的老母親等。其中持“血衣”的婦女是控訴者的中心,她不僅是整個農民階級的精神中心,也是整幅畫的視覺中心。這種視覺中心的模式經常被用在自文藝復興以來的藝術創作中,如達芬奇的《最后的晚餐》、藉里柯的《梅杜薩之筏》、德拉克羅瓦的《自由領導人民》等。因為“中心提供穩定性:中心位置是唯一靜止的位置,而其他所有位置都得在特定的方向上盡力伸展[1]。”這種視覺中心模式影響了后來的繪畫樣式,但是王式廓受到西式蘇俄傳統繪畫藝術的影響比較深遠,如蘇里科夫的《女貴族莫洛卓娃》這樣視覺中心圖式的直接影響,其作用和政治意圖息息相關。《血衣》中,手持“血衣”的婦女那向后扭轉的體態,是一個明確的表情,一種肢體的語言,飽含辛酸與仇恨。而血衣本身正是歷史的鐵證,是對封建階級無情的揭露,也說明當年的奴隸敢于保存血衣,早已孕育著反抗。這一切都是形象的、一目了然的。與其他斗爭會題材作品不同的是,這一情節給人的震撼更為強烈,讓人們在同情、憐憫中透露出強烈的憤怒之情。這浸滿血跡的衣服是對剝削者最直接的控訴,比之其他直接表現對地主進行批斗的作品更能回蕩歷史的余音,更能顯示出這一斗爭的正確性和必要性,也便于表現覺醒了的農民群眾翻天覆地的威力,讓觀者身臨其境。手舉“血衣”瞬間的選擇,是整個主題的“鑰匙”,打開了思想之門,將其他情節都貫穿起來,其他各組人物的活動安排、潛臺詞的確定,都有了感情發展的依據。
對作品第三層次的分析,圖形學的分析在美術史的研究上處于領先的地位,在分析的過程中所需要考慮的因素比較多,相對復雜。因此在研究作品中不單單要在作品本身分析,同樣要找尋藝術背后的時代意義,其中包括的政治、文化、經濟、宗教、社會慣例與風俗等要重新返回到對作品整體歷史條件的認識中去。解放初期,許多畫家都加入到了土地改革的運動中,王式廓也在受到這股風氣的影響。土改給王式廓上了重要一課的同時,也促使他對于這類型的題材有了深入的反思。這一時期的意識形態需求成為他創作的“方案”,即為“革命斗爭的需要”。他在藝術上的理想理念是以表達階級性的分歧作為創作的題材,重點揭露封建主義性的地主階級與農民間的階級矛盾,表現民族化的特殊情感,以體現農民的疾苦與奮斗的精神,在另一方面體現出黨的歷史性作用。王式廓在創作的過程中,深入土地革命的基層,在全國各地搜集了各種典型的人物素材,同時從不同的文學作品中借鑒故事情節,將創作的人物形象一改再改。因此,在他的藝術創作中,地主與農民的形式都是以生活為原始素材的,表達上既有現實主義的特點又有浪漫形式的色彩,看似有意但卻無意地傳達出了深埋在王式廓內心的精神活動。家庭環境的壓迫和社會階級激烈的斗爭,讓他的精神凝匯于筆尖,這種精神的實質就是“怨恨”。尼采曾對怨恨和嫉妒多有論述,他似乎把改造社會的革命和實現公正等思想、行動與心懷不滿的嫉妒和怨恨心理看作是有著內在聯系,他還洞察到嫉妒者將使人感到幸福是一種恥辱[2]。由此而聯想到:在抗戰勝利前后的土改運動中,先前合作社的勞動致富就成為了新興的積極分子眼中的恥辱。尼采預見了嫉妒使人走向虛無主義和恐怖主義。舍勒也在尼采之后對嫉妒和怨恨作了深入的研究,并把問題從心理學和現象學分析推進到社會理論和現代性問題。劉小楓更在此基礎上把關注的重點推進到怨恨與社會主義精神的關系論域中,接觸到了中國現代革命的兩種怨恨關聯:弱勢的民族性怨恨與社會變動中產生的階級性怨恨,而且特別強調了社會主義激進理念主要是受到民族性怨恨心態的支配[3]。社會與家庭的影響讓王式廓處于弱勢民族中弱勢階級的弱勢群體的地位。因此他的作品抒發了自己所屬群體的那種“怨恨”,而早在“鴉片戰爭”之后,這種“怨恨”便像幽靈一般徘徊在中華大地上空。《血衣》的創作不僅僅是簡單地表達壓迫環境中所體現的反抗,更多地是表現急于掃除“怨恨”的心情。能夠真正達到這個目的,只有將希望寄托在領導自身群體進行斗爭的共產黨身上。所以,比起對剝削階級的控訴,《血衣》中更著重體現了王式廓對自身階級能夠取得斗爭最終勝利的無限渴望。而這不僅是他一個人的愿望,也是和他并肩攜手的無數同一階級人民的愿望。《血衣》中寄托了一個群體的理想,這一理想的最終實現,需要大眾堅韌的意志精神。王式廓筆下的農民形象,雖然仍帶有舊世界的烙印和傷痕,但已經具備高昂人性、迸發著奮進意識的品格。土地革命如火如荼的開展,正表明廣大人民群眾主人翁意識的覺醒。這幅畫不僅僅是對革命的贊頌,更是對中華民族廣大同胞的贊頌。歷史造就了中國現代現實主義繪畫,造就了藝術大師王式廓,《血衣》成為了思想教育的經典,指引人們不斷地覺醒,鼓勵人們相信自身的力量,相信一個遠比眼前更為光明燦爛的未來。
注釋:
[1]([美]魯道夫·阿恩海姆著.中心的力量[M].張維波,周彥譯.成都:四川美術出版社,1991:69.
[2]([奧地利]赫·舍克著.嫉妒論[M].張田英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88:204.
[3](劉小楓.現代性社會理論緒論[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1998:353.
參考文獻:
[1]陳懷恩.圖像學視覺藝術的意義與解釋[M].石家莊:河北美術出版社,2011.
[2]肯尼思克拉克(英).易英(譯).藝術與文明[M].上海:東方出版中心,2001.
[3]貢布里希(英).范景中.藝術發展史[M].天津: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2011.
[4]常寧生.藝術史的圖像學方法及其應用[J].世界美術,2004,(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