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品“釘釘”令人又愛又恨,這與它的創始人無招的氣質一致——強烈的掌控欲,使命必達、追求效率。無招也因此被稱作“瘋子”:執著得有些偏執的產品主義者。
兩年前的春天,當身在阿里巴巴的無招(阿里巴巴釘釘項目負責人陳航,在阿里巴巴獨特的“花名文化”里,這個年輕人叫“無招”),下定決心做一款類似“工作圈”的產品時,張小龍的微信和朋友圈已經攻城略地。
過分專注于針對企業用戶的即時通訊,讓無招和他想做的產品看起來像產品世界里一個莽撞的闖入者。而這款不被看好的產品最終做成了,并更名為“釘釘”。
2016年4月26日的釘釘戰略發布會上,無招給出了數據:截至3月31日,釘釘已覆蓋150萬家企業組織,并以月均近20萬家的速度持續增長。除了企業,釘釘上的組織構架有NGO、廣場舞大媽、學生會以及宗族家譜等。幾乎沒有同類產品能同釘釘的體量相抗衡。它正在成長為一只新的獨角獸。
產品“釘釘”令人又愛又恨,這與它的創始人無招的氣質一致——強烈的掌控欲,使命必達、追求效率。無招也因此被稱作“瘋子”:執著得有些偏執的產品主義者。
無招,就是“釘釘”那個瘋狂的大腦。
一個會“安利”的瘋子
無招毫不介意別人叫自己“瘋子”——“我就是啊?!边B釘釘首頁的招聘廣告也是,“熱邀加入產品瘋人院”,濃烈的狼性氣息撲面而來。一旦熟識,再聽無招開口說話,就能嗅到一絲“匪氣”了。這位CEO在創業初期要修理下屬時,常蹦出的口頭禪是:“你過來,看我不弄死你!”盡管有釘釘人力資源總監鱈莉的規勸,“弄死你”出現的頻率已極速降低,記者仍然在一次私下場合聽到無招小聲說出這三個字。
強勢的團隊管理者不允許任何人說出類似“兩個月才能出結果”這樣的話,在釘釘1.0版上線前,膚色略微淺黑、看起來皮實的開放平臺負責人陶鈞,差點沒能頂住來自無招的壓力。
“我必須、立刻、馬上、現在就看到結果!”無招對他說。
他甚至沒法拒絕——無招的學習能力強大到讓他嘆服,技術上頭一天還不理解的問題,一夜沖刺,第二天就能輕松應對。他通常內心最頻繁的一句話是:“這小子怎么進步這么快!”
但這并不意味著無招對人情世故毫無察覺。有天晚上,他問康帕斯公司CEO史楠:“今天你們有妹子過生日,晚上要不要一起慶祝下?”
那時,無招發明“共創伙伴”的概念,帶著一班人馬搬到史楠的公司安營扎寨,工作、吃飯、開會,兩個公司的人都擠在一處,釘釘根據康帕斯的需求和實際工作場景中遇到的問題來設計產品的功能。史楠對這件小事印象深刻:“這個瘋子從哪兒知道我員工生日的?”
前上級兼老友三多對無招的評價則是:“張飛的矛,關羽的心。”
張飛的矛是第一印象,看起來不好相處,鋒利得很。關羽的心不是很柔軟嗎?不然怎么會放過曹操呢?“無招其實是個內心柔軟的人。一個人格分裂的、有意思的人?!?/p>
人格分裂的無招,一旦面對他的釘釘,就只剩極度忠實的維護了,如果有人在初次見面時說“我們加一下微信吧”,他會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不悅:“怎么不加釘釘?”
釘釘內部廣為流傳的一個段子是,某天早晨,無招走進公司附近一家包子鋪,一屜熱騰騰的杭州小籠包下肚后,他開始給老板娘“安利”起自家產品,還興沖沖地叫上一旁悠閑站立的老板:“我們三人來個釘釘免費視頻會議吧。”
類似的故事不分場合地發生,比如陪女兒去練琴的琴房,好友、趣拍CEO王強宇家親戚聚會的飯桌,阿里巴巴西溪園區的食堂——在這里,無招搞定了排在前邊等餐的蝦米音樂創始人、釘釘現任商務VP王皓。十多分鐘的強勢講解后,他成功將王皓納入釘釘構建的新世界。
剛認識無招時,王強宇就驚訝于此人可以模糊掉所有人際交往適用的準則和邊界。
無招看起來并沒有被這些人際交往的細節所困擾:“有些時候太過追求一些事情,周圍的反饋通常是不理解,他們問,‘至于嗎?’??僧斈銟O度追求某件事的成功或者一個結果的時候,不太會注意到別人是否能理解的。”
“沒被弄死,我又起來了”
1998年,無招在杭州一所二流大學的計算機系讀書,不是學霸,也不是屌絲——勝在動手能力稍強,被當時的負責人之一三多直接挑進公司。同一年,馬云決定從北京回到杭州繼續創業,湖畔的新家沒來得及入住,就被直接拿來當作辦公地,幾個月后,“十八羅漢”一齊聚集到這所房子里。后來,其中的一位、螞蟻金服CEO彭蕾曾在湖畔大學的課堂上追溯,當年18人圍坐在破沙發旁,馬云一刻不停地在講“要做一個中國人創辦的世界上最偉大的互聯網公司”時,她其實偷偷翻了翻白眼。

當年聽起來虛無縹緲的期望居然實現了。許多年后,彭蕾和無招先后成為講阿里故事的人。
2016年1月20日,春節前最后一堂課,無招被邀請前往湖畔大學,和學員做了三小時的分享。釘釘掌門人介紹了如何在一年內將產品做到覆蓋100萬家企業。
可這位掌門人,當年畢業時沒有選擇留在團隊,而是接受一家日本企業的邀約。很快,他后悔到抓狂。一個完全不會日語的年輕人一下被拋到異鄉,“孤獨到崩潰?!钡珪r過境遷之后,無招和許多朋友表達過日本的這段經歷對他而言意義重大,“在日本的日子磨練了我的心境,讓我學會不浮躁”。
他偶爾會想,如果待在國內,會是什么光景?最后他為這個假設總結道:“我留在了阿里,上市后,我會很有錢。但不見得會變得更好。因為不知道拿錢干啥。”他完全有理由懷疑自己可能變成另外一副樣子——時代里飄忽不定、沒有目標、碌碌無為的人。
人的命運其實容易被時代左右。就像上世紀60年代時心懷“沿海支援內地”志愿的父輩們,從江南水鄉遷徙至四川宜賓的大山,生根發芽。和無招一樣的廠礦子弟們,就是那些芽。
他的不帶卷舌的江浙普通話里,還能捕捉到一點西南地區的曲折尾音。
這個廠礦子弟的一個愛好是打游戲。在釘釘4層的平臺,擺著一臺需要用操縱桿控制的舊式游戲機,這幾乎是無招的專屬玩具。小時候常去游戲廳,街霸打得無敵,老板開始請他免費玩。他干脆擺起了擂臺,自稱擂主,等別人來挑戰。一次挑戰耗費對方4個銅板,每打贏4個對手,老板就免費送他1個銅板。
火種就是那時埋下的,到現在別人還能看到火光。周圍人對他的認知出奇一致:無招是鉚足了一定要做出點什么證明自己的狠勁兒來做一個新產品的。
“如果有一天你真被打趴下了,還打嗎?”
“沒打死就行。重點是,有沒有欲望要打。如果還有強烈的欲望,還想贏,那就有成功的可能。”無招回答。
一門大炮
釘釘戰略發布會兩天后的下午,阿里內部不同項目間的經驗交流會,是在一陣哄笑聲中開始的。組織者這樣介紹主講人無招:一門大炮。
和無招的第一次見面,史楠就見識到這門大炮的威力。帶著好幾個人闖進他位于電腦城的辦公室,來不及坐定就問他:“你覺得企業管理的痛點是什么?”
史楠那個故事的版本與無招在分享會的講述如出一轍:2014年夏天,無招在一天之內見了好幾撥公司,收獲甚微,沒人能清晰地表達需要怎樣的一款企業通訊產品。他和同伴又累又失望,找了個街邊店吃臭豆腐,團隊成員一岱突然提到,朋友的公司就在樓上,不如上去看看。
“做產品,像行進在隧道里,各種黑暗,但他們(康帕斯)的訴求和我們給予的東西一拍即合,像走著走著看到亮光?!睙o招覺得,史楠是能準確表達自己需要什么的CEO。
但起初,史楠的熱情并不對等。他對共創試驗極度懷疑,但礙于阿里巴巴的面子,才沒有拒絕。還未成型的釘釘看起來充滿了各種bug,史楠的任務是挑錯,他自詡為“中國挑產品bug最多的企業主”——直到釘釘1.0正式上線,他松了口氣,“這款產品漸漸看起來不錯了?!?/p>
二人保持著一種長久的合作和朋友關系,常聚在一起喝酒,打德州撲克?!拔沂欠€健型,不會一直冒險?!睙o招這樣總結自己的打牌風格。
事業不是牌局,他說現在也比從前更害怕失敗,因為“決定著一幫人的生死”——那時釘釘的團隊已經在6的基數上快速增長,增加到兩位數。
在釘釘1.0版本推出前的整個冬天,無招在不知疲倦地尋找著媒體推廣渠道,當時的情況是,沒人愿意報道這個從沒聽說過的創業項目。
直到遇上鈦媒體的聯合創始人劉湘明。劉湘明拿出兩部手機,一部是智能機,一部是老式的諾基亞,讓無招來試驗他的通訊軟件。30秒后,那部諾基亞被“釘”得在桌子上瘋狂振動起來。這意味著釘釘實現了互聯網與電話網的融合。劉湘明有些錯愕,慢慢吐出一句話:“這是我今年遇到的最好的產品。”
還有另一件有些關聯的事:因為飛機晚點,無招曾在凌晨兩點去見一家公司的負責人。兩小時后,他終于從那個公司走出來,步履輕松——合作已經達成。因為曾經失敗過,所以無招對不良狀況的反應相當遲鈍,眼中只有一個箭靶,周圍有障礙也全然不在乎,只要讓他射中紅心就好。
無招射中紅心了嗎?至少已經接近。釘釘今年的目標是服務企業和組織數增長超過200%,這意味著釘釘的企業組織數2016年內就有望達到450萬家。整個中國企業組織總數是4300萬。
無招和釘釘vs張小龍和微信
在釘釘突圍之后,無招和釘釘常被用來比較的對象是張小龍和他的微信。
在廣為流傳的張小龍飯否日記里,2011年5月13日,這位微信的創造者寫道:“哥喜歡的不是產品,是戰爭?!鼻珊系氖牵瑹o招也常用戰爭來比喻釘釘的進程:“互聯網世界里,群狼環伺,資源匱乏,周邊所有人都是敵人,團體只有維持一個目標,才會產生強大的凝聚力?!?/p>
精神世界里,同樣身為產品主義者的無招與張小龍衍生的某種親密關系,被王強宇敏銳地捕捉到了:“對他們而言,產品就是和平年代的戰爭啊。”
當然,這并不是非此即彼的拉鋸戰,在特定的工作場景中,釘釘能提供比微信更適合的體驗;一旦回到私人領域,這種優勢又不一定存在。
被譽為產品藝術大師的張小龍相信宿命,認為自己始終在做社交類產品,是因為每個不善溝通的人都有強大的幫助別人溝通的內在力量。他通過微信回避真人社交,找到最適合溝通的方法。而無招的力量,更確切地說,是通過釘釘解決集體的工作效率和協同問題。
“張小龍追求個人自由最大化,我追求的是集體自由最大化?!睙o招總結說。
在創造到推廣釘釘的過程中,釘釘也在無形中影響著它的創始人無招——他開始意識到人與人之間的邊界,學習怎么不會用力過猛。
這跟他剛從日本回到阿里時的張揚完全不同。那時,阿里的HR讓他取一個花名,趕上《阿凡達》上映,他覺得“阿凡達”不錯,對方直接回絕:只有高管才能使用3個字的花名。又試了幾個,還是不行,都有人用。他火大了,一股腦扔下十多個名字:“你們從最上邊開始選,哪個沒人用,我就要哪個。”
到了“無招”,沒人取,他覺得挺好,就用這個:無招勝有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