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送信人

領袖召喚麥迪去送信。

麥迪很喜歡去領袖家，因為那兒的樓梯與眾不同。麥迪與盲人的家沒有樓梯。領袖家的樓梯是螺旋形的，這讓麥迪十分著迷。他很喜歡在樓梯上跑上跑下，也喜歡領袖家的書。當然，其他人家也有書。麥迪自己就有一些上學用的課本，也時常去圖書館借書回來，晚上為盲人朗讀。這是他們倆都非常享受的時光。

但領袖獨居的住所，是麥迪見過藏書最多的地方。一樓除了廚房外，其他空間都擺滿了書架，架上是各式各樣的書。領袖允許麥迪想看什么就拿什么。那里有故事書，和圖書館的沒有兩樣。那里也有歷史書，和他在學校讀過的差不多，最好的歷史書里還有很多地圖，呈現千百年來世界的變化。有些書頁面精美，畫著穿奇裝異服的人或麥迪從來沒見過的風景，甚至是戰爭場面。還有許多風格平靜的畫作，畫的是一位抱著一個新生兒的婦人。還有些書是用別的地方的古代文字寫成的。

有一回，麥迪翻開一頁，指著陌生的文字，領袖見了，苦笑著說：“這是希臘文，我只會讀幾個字。在我童年生長的故鄉，是不準學這些的。所以現在我一有空，就請導師來教我學語言。可是……”領袖忍不住嘆口氣，“我的空閑時間太少了，或許等我老了，我才可以坐在家里好好讀書。我想，到時候我應該會喜歡那樣的生活。”

麥迪把書放回原處，輕輕撫摸著旁邊幾本書的書皮。“如果不準您學習，”他問，“他們為什么讓您帶書來呢？”

領袖聽了呵呵笑：“你見過那架小雪橇吧。”

“紀念館里那架？”

“是的，那是將我帶到這里來的交通工具。他們把這件事情渲染得太大了，大到讓我覺得尷尬。不過，我的確是駕著雪橇來的。一個鋌而走險的小男孩，差點兒送命。但是我沒帶書來，書是之后才送來給我的。那些書抵達的那一天，是我這輩子最驚訝的時刻！”

麥迪環顧眼前的成千上萬本書。他的手臂，一次頂多只能抱十到十二本，而他還算是強壯的呢。

“他們是怎么把書給您送來的？”

“用一艘大型的平底船。它突然出現在河邊，上面載著很多大的板條箱，每個箱子都裝滿了書。在那之前，我一直很害怕。一年過去，兩年過去，我還是很擔心。我以為他們還在找我，早晚會把我抓回去處死，因為我的故鄉從來沒有人成功逃脫。直到我看到那批書，我才知道事情有了轉機，我終于自由了，而我的故鄉也進行了革新，變得比以前好了。”

領袖停了一下，然后說：“我想，這些書代表原諒。”

“這樣，您不就可以回去了？”麥迪說，“太遲了嗎？大森林對您發出警告了嗎？”

“沒有，可是，我何必回去呢？我已經在這里建立了家園，就像其他人一樣。麥迪，我們就是為了這個緣故，才要興建紀念館來提醒自己記住：當初我們是如何來到這里，以及為何而來。這樣我們才能用從過去帶來的與學來的一切，開創一片新天地。”

今天，麥迪仍然像以往那樣欣賞那批藏書，可是他并未在書架前逗留，并未多瞧幾眼或多摸幾下，也沒有停下來欣賞那座盤旋而上的木制樓梯，雖然每一級臺階都精心制作，擦得锃亮。當領袖呼喊“麥迪，上樓來”時，他立刻跳上樓梯，跑到二樓領袖居住與工作的寬敞房間。

領袖坐在書桌前，桌上放了一些文件。他抬頭對麥迪笑了笑，問道：“釣到魚了嗎？”

麥迪聳聳肩，咧嘴笑著回答：“還不錯，昨天釣到四條。”

領袖放下筆，向后靠在椅背上：“麥迪，我想問你一件事。你常常跟朋友去釣魚，從你小時候到村里來就開始釣魚了，對不對？”

“我不記得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我剛來的時候差不多這么高。”麥迪把手放在自己襯衫的第二顆紐扣上比了一下。

“六年。”領袖告訴麥迪，“你是六年前來到村子里的。所以，你已經釣了六年魚。”

麥迪點點頭，忽然心生警戒，全身緊繃。他心想，現在就授予他名號未免太早了吧，該不會封他為“漁夫”吧！領袖是為了這個才叫他過來的嗎？

領袖見他緊張的模樣，忍不住笑著說：“麥迪，放輕松！我都能讀出你的心思了！別擔心，我只是問問。”

“關于釣魚，我釣魚純粹是為了尋找食物和打發時間，可不希望把它變成正業。”麥迪特別喜歡領袖這一點，想跟他說什么就說什么，可以坦承一切感受。

“我明白，你不必擔心。我問起這件事，是因為我需要估算食物的供給。有人說現在的魚比過去少了。你看，我正在寫這些。”他遞一張紙給麥迪，上面有幾欄數字，標題中有“鮭魚”與“鱒魚”。

麥迪讀了上面的數字，忍不住皺皺眉頭。“這可能是事實，”他說，“我記得以前魚可以一條接著一條地釣。可是，領袖，您知道嗎？”

“什么？”領袖把那張紙從麥迪手中收回去，跟其他文件一起放在桌上。

“當時我還小。也許您不記得這些了，因為您比我大……”領袖微笑：“麥迪，我還年輕，我記得小時候的事。”麥迪覺得領袖的笑容雖然溫馨，眼底卻閃過一抹哀傷。村里大多數人都有傷心的童年往事，包括麥迪。

“我的意思是，我記得有很多種魚，感覺它們源源不絕。我覺得我可以不斷地把釣線拋進河里，每次都有魚上鉤，永遠都有魚可釣。現在就沒有這種感覺了，可是，領袖……”

領袖看著他，等他把話說完。

“人小的時候，總感覺東西似乎比較多，也比較大，距離也感覺比較遠。我第一次穿越大森林到這里來時，那段旅途似乎沒有盡頭。”

“麥迪，從你出發的地方到這里，確實要走上好幾天。”

“我知道，現在也還是要走上好幾天，可是覺得好像沒那么遠了。因為我長大了，而且來來回回跑了無數次，我認得路，也不害怕，所以感覺近多了。”

領袖聽了笑著問：“那魚呢？”

“好吧，”麥迪承認，“魚好像沒有以前多，但也可能是因為我那時還只是個小孩兒，才會覺得魚源源不絕。”

領袖思考的時候用筆尖敲敲書桌。“或許真是這樣。”他想了片刻才說。然后，他站起來走到角落的餐桌旁，取來一沓折好的信件。

“信？”麥迪問。

“信。我要召開村民大會。”

“跟魚有關？”

“不是，要是只跟魚有關就好了。魚比較簡單。”

麥迪收下這沓需要送的信件，轉身走向樓梯。告辭前，他覺得不吐不快：“釣魚可不簡單，得用對餌，去對地方，還要在對的時間收線。如果不及時將線拉上來，魚就會從魚鉤上掙脫，不是每個人都會釣魚，而且……”

他離開后，還聽得見領袖的朗朗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