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早上,我出門去參加越野跑友誼賽時,他們都還在睡覺。事實上,我也半睡半醒。我想我是憑本能來到學校的。有點冷,還有點霧蒙蒙的——那種能浸透你身體的霧。一切都濕淋淋的,絲絲寒意滲入肌膚,讓你忍不住想念自己那張溫暖的床。
終于,看見站在大巴旁邊的昆特瑞尼教練了,他沖面前的每個人大聲喊叫著。
抵達索爾茲伯里公園時,霧沒有變薄,氣溫也沒升高。地上已經長高的草濕漉漉的,霧氣從樹木嫩綠的葉子上墜落。呼出的呵氣清晰可見。尤其是昆特瑞尼教練,他呼出的氣更明顯,因為吸進去很多。他不停地告訴我們去哪兒放東西,在哪兒等著,在哪兒熱身,在哪兒放松,在哪兒排隊。我猜這就是他保持體溫的辦法。
總共好像有二十余所初中的選手,有些居然還穿著制服。而我們大部分人都只有教練發下來的號碼牌,別在衣服上。我的號碼是一一三,不太吉利。丹尼爾·哈普佛的是二十五號——你知道的,這是喬·佩皮托尼的號碼。我求他換給我。
“如果我是一一三,你是二十五,你會跟我換嗎?”他說。
“毫不猶豫。”
“騙子。”他說。
可當預備隊比賽開始時,我還是給他加油了。我站在場外,身邊是哈普佛先生和夫人,以及一堆小哈普佛,還有瑪麗蓮·李和卡瓦爾斯基先生,他們都在星期六清早特地來看我們跑步。
這便是瑪麗蓮·李對我的情意。
在人群中找到丹尼爾并不容易,因為大概有三百人站在起跑線后,而且大部分都穿著白T恤。后來他們跑進了索爾茲伯里公園里的小樹林,震耳欲聾的腳步聲逐漸消失了,我們便跑到小路的彎道處,等他出來。他夾在一堆大個頭中間——八年級學生。
“手臂放松!”我喊道。

“好的,教練。”他回答,然后又沖進了樹林里。
“別說話。”我在他背后喊。不過他可能聽不見了。
我們又跑到下一個拐彎處。他出來時,已經跑在那堆大個頭的前面了,而且跑得很不錯。他沖我擺了擺放松的手臂。
“加油,丹尼爾!”瑪麗蓮·李喊道。
“跑快點兒,你這該死的廢物!”我喊道。于是他開始加速。從下一個彎道出來時,他已經在沖刺了。
然后我們奔回起跑線,當他以前十名的身份經過時,我們瘋狂地尖叫著。接著他又沖進了樹林,開始了第二圈。
之后還有三圈。為了能隨時看見他,我們到處跑——我、哈普佛全家,還有瑪麗蓮·李和她爸。
第四圈時,他第一個經過起跑線。
我們全都異常激動。就連昆特瑞尼教練也激動萬分——像小哈普佛那樣蹦蹦跳跳。
丹尼爾再次消失在樹林里,將后面的八年級學生落了很遠。我們又跑到第一個彎道處——這是第五次了——等待著丹尼爾出現。可第一個出來的卻是八年級的學生。
接著是一大串其他選手,全都在冷冰冰、霧蒙蒙的空氣里大汗淋漓,雙頰通紅。
“是我們花眼了嗎?”瑪麗蓮·李問。
可我們沒有。一大半選手經過之后,丹尼爾才一瘸一拐地出現了。他兩個膝蓋都流著血,沒有朝我們看一眼。
哈普佛夫婦用手捂住了嘴。所有的小哈普佛都問道:“丹尼爾的膝蓋怎么了?”
“我猜他一定是被絆倒了。”哈普佛夫人說。她不知道當八年級的討厭鬼抓住跑在前面的七年級學生時,會發生什么事。
我們跑向下一個彎道,等待著。丹尼爾落得越來越遠了。當他終于沖過終點線時,雖然不是最后一名,但也差不多了。
哈普佛夫婦在那兒等著他。他老爸攙起他一只手臂,老媽攙起另一只。我和瑪麗蓮·李站在后面,丹尼爾幾乎要哭了。可能不只是因為膝蓋很痛吧。當他爸媽把他送回車里時,他都沒有看我們一眼。跟在身后的小哈普佛們,有的哭了起來,“丹尼爾的膝蓋能好起來嗎?”
我想,越野跑真是一項血腥的運動。
接下來代表隊的比賽開始了,我排在八年級后面。離他們遠遠的。“到線上去。”昆特瑞尼教練喊道。于是我往前挪了半英寸。也許正因為這樣,哈普佛先生才輕而易舉地在這一百四十個選手中找到了我。“我幫丹尼爾帶個話給你,”他說,“不知道你明不明白。”
“說說看。”我說。
“他說:‘給這些派桶點顏色看看。’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嗎?”
我點點頭。
“那么我自己還有一句話要對你說,”他邊說邊靠了過來,“給我好好修理他們。”
但要好好修理一百三十九個選手,還真不是一件易事,尤其當發令槍響起后,心跳都會被他們的腳步聲淹沒了。有那么一瞬間,我覺得姐姐是對的:我會跑得喘不過氣來,然后猝死。于是我鉆到隊伍旁邊,爭取在道路變窄之前,插到前面去。當我第一次到達第一個彎道時,已經跟在卡米洛初中的那群八年級學生后面了。到達起跑線時,我們七個已經遠遠地跑在前面了——實際上是他們六個,我是跟在他們后面的。
在起跑線,我看到:哈普佛夫婦和所有的小哈普佛站在丹尼爾身后。丹尼爾沒有回家,卻拖著那兩條流著血的腿站在那里,一邊使勁地大聲喊叫,一邊揮舞著手里的白T恤。
昆特瑞尼教練再次熱血沸騰,好像要飛起來一樣。
瑪麗蓮·李靜靜地站著,卡瓦爾斯基先生站在她身后,我經過時她便舉起那朵系著絲帶的干枯的玫瑰花。
貝克夫人穿著膠底鞋,也站在她旁邊。
我們又奔進了索爾茲伯里公園的小樹林,空氣里彌漫著松針的潮濕氣味。
似乎就只有我們幾個在跑——我們七個來自卡米洛初中的代表隊隊員。等跑第三圈時,我們已經超過了某些還在跑第二圈的選手。霧已經散開,氣溫也升高了,有好幾次我差點閉上眼睛,讓雙腳在依然潮濕的青草里奔跑。然后,我發現自己太接近那些八年級的討厭鬼了,他們回過頭瞪我,于是我又慢下來。
最后一圈時,昆特瑞尼教練看起來好像有點生氣。我不知道他在嚷嚷什么,甚至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英語。小哈普佛們都還在蹦蹦跳跳,丹尼爾依然在揮舞他的白T恤,瑪麗蓮·李搖著她的玫瑰花——有幾片花瓣已經掉了——貝克夫人在尖叫。真的。
我們最后一次跑進了小樹林。在樹林寒冷的陰影下,我又朝前追了一點。
第一個彎道時,貝克夫人等在那里。獨自一個人。
“霍林。”她喊道。我看著她。
“超過他們!”她說。
我只需要做這一件事情了。
再次跑進樹林時,我向旁邊挪了過去,貼著變窄的小路,掠過一些厚厚的矮樹叢。經過一片松林后,道路再次變寬,八年級的討厭鬼們回頭看見我,一字排開擋住了路。
于是我離開小路,跑進了松林,枯萎的樹枝戳到我臉上。我踩著松針,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前跑——再次回到路上時,我已經在他們前面了。
我們都開始沖刺。不同的是,他們只是在索爾茲伯里公園的越野賽道上沖刺,而我卻是在揚基體育場里那酷斃了的外野場草地上沖刺,等待我去追逐的,正是喬·佩皮托尼那完美一擊打出的球。我跑得如此之快,簡直是腳不點地,拉爾夫·霍克搖了搖頭。“這孩子真棒。”他說。
接下來,揚基體育場里的每一個人都站了起來,他們瘋狂地尖叫,此刻加利福尼亞天使隊正在奮力追逐我打得老遠的球,而我繞過了一壘、二壘、三壘,丹尼爾·哈普佛在本壘上沖我揮舞著他的白T恤,我一到達,雷鳴般的歡呼聲便爆發出來,貝克夫人過來扶著我,告訴我要繼續走一走,但歡呼聲太大了,幾乎淹沒了她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