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三月,草長鶯飛,蕭似塵倚在湖邊柳上,愈發想喝酒了。如今的他臉上沒了殺氣,終日不離身的長劍也不見蹤影,當年叱咤風云的七絕劍客早已消失在幾年前西湖的那場大雨中。
他抬頭望見天上無瑕的白云,忽然憶起一位如白云般的故友。那人鐘愛白衣,連名字都是白衣,墨白衣,是位少年將軍,武功高強,治軍手段冷血無情,軍中人稱白衣修羅。眾人只知墨白衣的冷酷,但蕭似塵明白,他之所以用盡手段訓練士兵,不過想讓他們在戰場上多一分生還的希望。
那年秋,西域叛軍來犯,墨白衣奉旨奔赴戰場。臨行前,蕭似塵照例在湖心亭為他餞行,而他又來遲了。他一貫如此,每次蕭似塵為他餞行,他總是遲來。他說討厭戰場,那里只有血與沙黃,見不到一絲綠,想見到已失去生機的枯綠也是種奢望。所以蕭似塵明白,他貪戀故鄉的山青水綠,總不想太早離開。
那天下了場痛快淋漓的大雨,他們沒有喝酒,只默默飲茶。蕭似塵忽然笑道:“知交對飲,以茶代酒又何妨?!蹦滓乱残α耍致犑捤茐m道:“待來年開春你凱旋之時,我們一醉方休,之前埋在柳下的酒也該挖出來了?!?/p>
“好,不醉不歸?!蹦滓碌馈氖贾两K,他只說了這五個字。
次年春,墨白衣率領的軍隊大獲全勝,歸來時京城百姓夾道歡迎,卻不見他的身影。他們說他中了叛軍頭目的奸計,墜入懸崖,尸骨無存。聽罷,蕭似塵卻笑了,他知道以墨白衣的身手,那群烏合之眾不能奈他何,他不過略施小計徹底擺脫戰場。果然,三月末,墨白衣托人送來信物以示平安。
墨白衣討厭戰場,蕭似塵又何嘗沒有厭倦江湖。作為天慕山掌門的嫡傳弟子,他的七絕劍法出神入化,他本可承襲掌門之位,卻厭倦了腥風血雨,于是辭別師父,自此銷聲匿跡。而那個白衣將軍也終于解脫,遠離鮮血與黃沙,再也不是修羅,僅僅是墨白衣。
幾個孩童在湖邊放紙鳶,嬉笑之聲不絕于耳。蕭似塵抬頭忽見一只紙鳶搖搖晃晃地扎入柳枝中,隨即聽得一女童啼哭。眼見那群孩童朝這邊跑來,蕭似塵足尖輕點,飛身上去取了紙鳶,又在眾孩童的驚羨聲中飄然落地,將紙鳶還給女童。女童這才破涕為笑,歡天喜地地跑了。蕭似塵看見他們笑靨如花,一怔,卻在瞬間聞到了柳下藏酒的香味,他情不自禁地笑了。
轉身,卻見湖心亭內一襲白衣勝雪,有清遠聲音淡淡傳來:“這次,我們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