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居住在海拔三千米以上的藏族人家來說,種植蘋果樹是個稀罕事,更說不上什么栽培技術和經驗了。她出于好奇,從遠方的親戚家要來一株蘋果樹苗,栽植在房前地邊。她是一個集勤勞、善良、漂亮于一身的藏家中年婦女。忙了一個夏季,大約在清明節前后載的蘋果樹苗,給她忘得一干二凈。也難怪,她那株蘋果樹苗被雜草淹沒得無影無蹤。快要到秋收的季節,她們割地邊自然生長的青草,曬干儲存,以備牛羊過冬的草料。她在割地邊的雜草時,無意中發現了一株樹苗,才想起自己的蘋果樹苗。原來她沒有抱太大希望存活的樹苗,竟然活了!綠油油的嫩葉分明是告訴自己,這個地方可以栽種蘋果樹。從此以后,她細心呵護這棵嫩株,冬天防凍,平常防牛羊,特別上心,還請教遠方的親戚一些簡單的栽培經驗。
幾年以后,蘋果樹長得兩米多高,樹干也有碗口粗了,可就不開花不結果。她哪里知道果樹要修枝剪枝,可她成天望樹干著急,樹就是不開花。那年春耕時,拉犁的耕牛把蘋果樹最粗的樹枝掛折了。她只好簡單包扎后,糊了一些鮮牛糞。她也不知道這樣處理行不行,也只好這樣了,聽天由命吧。那年五月的一天,出人意料的事發生了,蘋果樹開花了。她好高興呀,見人就興高采烈地說起蘋果樹開花的事,這事還成了小寨里的熱門話題。她就開始想象蘋果樹掛果的情景,能不能結果?好不好吃?怎么請鄰居們吃蘋果等想了很多。最后她心里作了個決定,不管結多少,也不管好不好吃,她要選幾個最大最紅的留給自己最小的兒子。她最心疼小兒子,認為自己虧欠兒子的太多。
小兒子乳臭未干時,父母做主,送人家當女婿。漢人的說法是“倒插門”或“入贅”。但是,藏人不講究族姓,跟嫁女子沒什么兩樣。安排子女婚事是父母的責任。只是她覺得孩子還未成人,到別人家生活,人家再好也不能代替親生父母,老覺得自己給孩子的母愛不夠,對不起孩子。而且孩子離家較遠,騎馬要走一天,平日里回不來。所以一想到小兒子,眼淚奪眶而出,難于自主。
天有不測風云,蘋果樹的花開得最繁的時候,一天下午刮起了罕見的大風。第二天早晨蘋果樹上只有樹葉,卻不見一朵小白花。她的心都涼了,本想小兒子秋后回家時給他個驚喜,讓他嘗嘗媽媽親手栽培的蘋果,這可是本寨子歷史第一哦,想著就美滋滋的。可眼下光禿禿的樹是掛不了果的吧,她不得而知,不抱什么希望 ,也不像以前天天觀察它了。火辣的太陽讓人睜不開眼,她到蘋果樹下納涼,意外發現樹上掛有一顆青蘋果,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確認結了一個蘋果后,閃現在心里的第一個念頭是要保密,誰也不能告訴,一定要留給小兒子嘗!可是不久,樹葉一天天稀疏,蘋果慢慢變紅,愈來愈顯眼。為了防止寨子里的淘氣孩子們,她把日常栓在大門口的藏獒連狗帶窩搬到蘋果樹下。每次去喂狗,都不忘仔細觀察一下她的獨生蘋果,眼看著越來越大、越來越紅的蘋果,心里卻不由得想念兒子。望著蘋果,念著兒子,半青半紅的蘋果漸漸又模糊起來了。
時間按自己的節奏晝夜交替,作物按自己的周期生長成熟。她家的青稞成熟了,她那顆留給兒子的蘋果也成熟了。往年,孩子每年秋收后都回來一次,住上兩三天的。所以,她格外小心看護那顆蘋果,與孩子見面的心情愈加迫切。可是,沒有等到日夜想念的兒子到來,卻送來了兒子出事的噩耗。處于青春叛逆期的兒子,愈來愈不滿意自己無法選擇的婚姻,對妻子毫無好感,兩人的性格矛盾日趨突出,加上女方父母的偏袒、自己父母的不理解,他一直悶悶不樂。幾次想離開,不辭而別,遠走高飛,可每次到關鍵時刻,他又下不了決心。始終有一個他無法道明、無法掙脫的無形之網籠罩著他。經過又一個不眠之夜,他終于下了決心,用最簡單而殘酷的方法結束這婚姻。
她無法接受這個現實,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在家人的攙扶下,她依然天天去蘋果樹下看護那顆蘋果,并自言自語地說:“蘋果熟了,我兒子要回來了。”
那地方無霜期短,一場大霜,樹葉黃了、落了,留給兒子的那顆蘋果掉落在枯葉中,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