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章”是戎壹軒主人新獲的一枚古印,據云出于渭河。半環狀鼻鈕,印墻上有收分,近鈕處呈壇臺狀。邊長21.8、寬21.4、高15.2、內孔徑6、鈕寬10毫米。通體銹色綠褐參差,品相上佳。印面有田字格,印文左讀,四字為“廚章”(見圖)。
文博專家周曉陸先生對該印進行了研究,認為“此印文字字體接近小篆,早于比較成熟的摹印篆,字體略長,風格比較圓融,字跡沒有充填滿字格,它相對要早于‘高章宦丞’、‘高章宦者’、‘麗山官’等泥封文字。從該印章的印體分析,要早于統一的秦王朝向西漢初期過渡時,該印的印墻較直,印的上部壇臺狀的感覺消失等等特征。所以,此印的時間當斷為秦統一前為宜,或在戰國秦由櫟陽移都咸陽之時”。筆者贊同周先生的意見,但周先生將印文讀為“章廚”,并認為“章”是不見于文獻記載的“章宮”[1]則不可取。筆者認為印文應左讀為“廚章”?!皬N”為官署名,即官(食官)屬下廚官的簡稱。
官,掌管飲食的官署,傳世文獻作“食官”,食通。秦漢時期太后、皇后、嬪妃、太子各宮室都設有官。《漢書·百官公卿表上》載:“詹事,秦官,掌皇后、太子家,有丞。屬官有太子率更、家令丞,仆、中盾、衛率、廚、長丞;又中長秋、私府、永巷、倉、廄、祠祀、食官令長丞,諸宦官皆屬焉?!弊趶R寢園也設官,同書又載:“奉常,秦官,掌宗廟禮儀,有丞。景帝中六年更名太常,屬官有太樂、太祝、太宰、太史、太卜、太醫六令丞,又均官都水兩長丞,又諸廟寢園食官令長丞?!薄稘h書補注》錢大昭曰:“《漢舊儀》食官令,秩六百石,丞一人?!鼻胤饽嗟摹按蠊偈摇?、“右中室”和“官丞印”[2]和漢鼎銘文“長樂官”一樣,應該屬于少府的詹事管轄,負責各宮室膳食諸事。秦陶文、秦封泥的“麗山官”[3],應是奉常屬官的“諸廟寢園食官”,掌管帝陵寢廟祭祀事務。
“廚”乃廚官之省。廚官設有令丞?!稘h書·百官公卿表上》:“詹事,秦官,掌皇后、太子家,有丞。屬官有太子率更、家令丞,仆、中盾、衛率、廚、長丞?!鼻赜≌掠小芭窂N印”、“旃郎廚丞”[4]。可能是服務于后宮的廚官。秦始皇陵出土的陶文“麗邑二升半,八廚”,官遺址出土的陶文“麗山□廚”、“六廚”等[5]。西安市長安區神禾塬戰國秦大墓(墓主為秦始皇祖母夏太后)出土有“廚”、“中廚”和“私廚”等銘文,同出的有“私官”銘文多件[6]。這些廚官應該都是負責皇太后膳食的官署。
“”是“抑”的本字,義為按抑、壓抑。曾伯□簠的“抑燮繁陽”和梁伯戈的“抑鬼方蠻”,“抑”均作“”?!痘茨献印R俗訓》:“若璽之抑埴,正與之正,傾與之傾?!痹S慎注:“璽,印也;埴,泥也。印正而封亦正也。”“抑埴”就是抑壓封泥、抑壓陶坯。
其實,“(抑)”和“印”本為一字之分化。羅振玉在其《增訂殷虛書契考釋》中說:“卜辭‘印’字從爪從人跽形,像以手抑人使之跽。其誼如許書之抑,其字形則如許書之印……予意許書印、抑二字古為一字,后世之印信,古者謂之璽節,初無印之名。”“印本訓為既為按抑,后世執政以印施治,乃假按印之印字為之,反印為抑,殆出晚季,所以別于印信字也。”《馬王堆漢墓帛書·老子甲本·德經》:“高者印之?!苯癖尽独献印返谄呤哒伦鳌案哒咭种笔瞧涿髯C。
“章”,本指文彩,花紋?!稌じ尢罩儭罚骸疤烀械?,五服五章哉?!笨讉鳎骸白鸨安收赂鳟??!薄对姟ば⊙拧ち隆罚骸翱椢镍B章,白旆央央。”鄭玄箋:“鳥章,鳥隼之文章?!薄吨芏Y·考工記·畫繢》:“青與赤謂之文,赤與白謂之章?!薄罢隆币仓赣≌?,是璽印的一種名稱。璽印稱“章”也是取義其抑印的圖案文字如鳥隼之華美文章。《文選·陸機<漢高祖功臣頌>》:“跨功德,祚爾輝章?!崩钌谱ⅲ骸罢拢≌乱?。”《初學記》卷二十六引《漢舊儀》:“丞相、將軍,黃金印,龜紐,文曰章……一千石、六百石、四百石,銅印鼻紐,文曰印。”戰國時期,無論官、私所用印章都稱“璽”,一般寫作“”,不分等級尊卑。秦統一六國后,“璽”才為帝王專用,其他官員稱“印”或“章”。“抑章”,就是按捺圖章之義。殷墟出土的商代晚期的一枚銅璽,田字格,璽文四字,李學勤先生釋為“旬直”[7]?!爸薄弊x為“抑埴”,也就是《淮南子·齊俗訓》所說的“抑埴”。此印的“抑章”等同于彼璽的“抑埴”,所以“廚抑章”的涵義就是廚之璽、廚印章。此印文自名為“章”,說明戰國晚期璽印也開始用“章”作為名稱。
此印章屬于官署印,即官署的公用印章,是各級官署行使權力的憑證。印文只具官署名,不列官職名,如:“少府”、“大官室”、“中廚印信”、“咸陽亭印”等[8]。官名印是頒發給做官本人的璽印,是官員行使權力的憑證。印文具有官職名稱,如:“奉常丞印”、“四川太守”、“丘左尉”、“咸陽亭丞”等[9]。“廚章”是某宮室或陵園官屬下廚官的公用印章。
“廚章”璽印的發現,具有重要意義:1、說明戰國時期璽印不但自稱“(璽)”,也自稱“章”。2、“廚章”銅印可以作為戰國晚期秦國官署印的標準器,印文文字跌宕率意,結體略長,風格圓融,是這一時期的標準印文字體。3、傳世文獻有官和廚官的記載,出土文物也有官和廚官的銘文,但其統屬關系不明確,“廚章”銅印的發現補苴了文獻之不足,為研究秦史和中國璽印藝術提供了重要的數據。(責編:辛友)
注 釋:
[1]周曉陸:《秦印“章廚”初讀》,2016年8月19日微信。
[2]周曉陸、路東之:《秦封泥集》,三秦出版社,西安2000年。
[3]孫慰祖:《中國古代封泥》,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2002年。
[4]見羅福頤:《秦漢魏晉南北朝官印征存》,文物出版社,北京1987年。
[5]王輝:《秦出土文獻編年》319、335頁,臺灣新文豐出版公司2000年。)
[6]段清波:《關于神禾塬大墓墓指紋:主的討論》,《考古與文物》,2009年4期。
[7]李學勤:《試說傳出殷墟的田字格璽》,《中國書法》2001年12期。
[8] [9]見周曉陸、路東之:《秦封泥集》,三秦出版社,西安2000年。楊廣泰:《新出封泥匯編》,西泠印社出版社,杭州20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