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悶的象征：青花瓷畫“姜尚垂釣圖”賞析

晚明的青花瓷紋樣中，出現過許多隱居山林、自得其樂的題材。同是隱居題材，不同畫面里的故事和寓意又是千姿百態的。其中給我印象深刻的有這樣一幅圖：一位頭戴笠帽的人，赤足踞坐于河邊的堤岸上；他的身邊有一副釣魚桿，似乎是漁人在垂釣；但這個人并不盯著水面，一副似在垂釣又不太認真的樣子（圖1-3）。這畫面表達的畫意，應該是“姜尚垂釣”。

姜尚又名姜子牙。周初他在渭水垂釣時，遇周文王訪求賢才，得到賞識，被任命為周朝軍師。此后，姜尚輔佐文王、武王滅商紂王，為建立西周王朝立下大功，人們尊稱他為“姜太公”。

有人將明清瓷器上這種畫有人物垂釣的畫面稱之為“姜太公釣魚圖”。這籠統來講固然不錯，但未必準確。因為“太公”是姜尚成為周朝軍師，屢立功勛后得到的尊稱，而本文討論的畫中人物是還在渭水邊垂釣，尚未被周文王聘為軍師的姜尚，故嚴格來說還不能用“太公”的名號，稱其為“姜尚垂釣圖”則比較確切。

姜尚的故事在明朝末年的瓷畫上為什么吃香起來？因為晚明社會是個正直文士多不得志的時代。瓷器上出現“姜尚垂釣圖”，正是這些失意文士表達心聲的一種方式。他們以姜尚自居，而且是還在渭水邊垂釣的姜尚。此時的姜尚雖懷有經天緯地之才，卻無用武之地，郁郁不得志，這正是晚明文士處境的真實寫照。

那么，晚明失意文士的復雜心境該如何通過畫面細節來表現呢？“姜尚垂釣圖”用的方法：一是將圖中人物頭上戴的笠帽壓得極低，幾乎壓掉了他的半個腦袋，以此來象征這個人心中的壓抑與苦悶。二是以圖中人物目光的游移，來表現他的心思根本不在釣魚上，而是在尋思家國命運，猜想文王般的明君何時能夠來訪。三是在人物頭部上方畫一蜘蛛（圖1），表示喜從天降。按姜尚的故事，渭水垂釣不久之后，他就時來運轉，飛黃騰達了。這種將來時的情節，用人物頭上畫一只蜘蛛來表示，相當高明。蜘蛛古時又稱“喜蛛”，懸在頭上可表示“喜從天降”之意。何人垂釣能引來“喜從天降”。唯有釣翁姜尚。

姜尚的一生是傳奇的一生。他的故事可以畫成不同的畫面，表達不同的寓意，“姜尚垂釣”只是其中之一。明清時期還有許多圍繞姜尚生平創作的瓷畫，它們絕大多數的名稱應是“文王訪賢”。“姜尚垂釣”與“文王訪賢”說的幾乎是同一件事，但它們其實是有區別的，這種區別值得玩味。

圖4是清末民初的一只粉彩瓷盤，畫面就是典型的“文王訪賢圖”。這幅瓷畫的人物增加到了三人，而主角顯然是畫面右側的周文王，垂釣的姜尚只是一個配角。這一點從文王身形的相對高大就可以看出來?！拔耐踉L賢圖”的畫面定格的是文王見到姜尚，姜尚即將得到起用的瞬間，畫意突出的是文王禮賢下士的英明。這樣的畫面，顯然更符合傳統社會官方認可的綱常倫理和等級制度，普通民眾的審美情趣也偏愛這種人生喜劇。所以在瓷器紋樣中，“文王訪賢圖”往往更為常見。

有“文王訪賢圖”作參照，晚明的“姜尚垂釣圖”著力表現姜尚的不得志，宣泄當時文化人的不滿情緒，就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從“姜尚垂釣圖”里，我們可見晚明社會政治黑暗的一面，也可見那個時代在瓷器上作畫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一面。這樣的佳作，在中國瓷畫史上是罕見的。（責編：辛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