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當代古琴文化保護傳承的幾點思考

[摘要]本文通過對當今古琴保護傳承現狀的調查，總結成績，發現問題。從“加大政府的協調引導作用、加強琴人的自我奉獻與自主能動性、建立民間與政府之間的良好合作關系、加速非遺保護專業人才的培養與建設”四個方面對當代古琴文化傳承進行了思考。提出要在民間（琴社、琴人）、政府以及第三方，即兩者的中間環節非遺保護經紀人的共同努力、通力合作下，構建當代琴樂保護傳承的理想模式。

[關鍵詞]古琴；非遺；保護傳承；琴人；政府

自2003年提交聯合國《古琴藝術申遺報告書》后，數年來，我們對古琴的保護傳承做了大量的工作，成績斐然，但對照當初申遺報告所列的相關計劃中，亦尚存諸多不足之處。

如已故金陵琴人劉正春在“首屆中國古琴藝術保護論壇”上的發言：“是從什么層面來對全省的古琴藝術進行管理的？有沒有拿出真正的規劃、計劃和設想？……對琴人的保護，政府從行政層面要拿出具體、切實可行的方案與措施，不能僅僅停留在口號上。如果每次僅僅是呼吁，呼吁過后就結束了，依舊沒人管，那么即便是呼吁一千次，每年都召開古琴藝術保護的論壇，對古琴藝術的發展也無濟于事。”[1]

諸多來自社會的呼聲都集中反映了當前古琴保護中一個十分突出的問題，即“重申報、輕保護”。出于提高地區的知名度，謀取更大的經濟與社會效益，各級地方政府在對遺產的申報環節都無一不表現出極大的熱情，更多關注的是獲批的結果。此后，各級政府在打造類似文化大省、古琴之鄉、古琴之鎮等的文化事項時也都投入了極大的熱情與財力、物力，具有較強的功利性。

如在以促進旅游為目的的古琴資源挖掘與建設中，常有借旅游開發，過度采掘和濫用歪曲民俗活動的現象；隨著對內對外開放的進一步擴大和旅游業的不斷興盛，許多地方不加區分地將諸多民俗活動，作為招徠游客并謀取利益的現實手段。這類開發和利用，往往濫用甚至歪曲了這些文化遺產的真實功能和特殊價值，客觀上造成了對游客的文化誤導。

當然，這種廣泛的宣傳也有積極的一面，畢竟在客觀上讓各級領導、社會民眾在此過程中加強、加深了對古琴的認知度。但在此過程中反映出來的種種問題都已成為了制約某些地區古琴保護工作的瓶頸而成為亟待解決的問題。

通過調查與思考，筆者認為對古琴保護層面現存主要問題的解決對策，可以考慮從政府、琴人、兩者之間的關系，及其中間環節非遺保護專業人才的培養這四個方面入手。

一、加大政府的協調引導作用

自古以來，作為文人音樂的古琴藝術，由于其高文化的特質決定了它不可能像流行音樂一樣完全依靠市場來生存。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論及當代的古琴保護，以政府為主導，并給予必要的扶持是十分重要也是非常必要之舉。政府在政策、經費上的支持力度的大小將會對古琴文化遺產的保護與傳承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與影響。自20世紀五六十年代，國家政府層面曾經向全國各地征集存世古琴，成立北京古琴研究會，采訪了當時健在的百余名老琴家，先后組織三次全國性“古琴打譜會”，整理琴曲數十首，全面梳理歷代琴譜150余種，出版了《琴曲集成》《存見古琴曲譜輯覽》，先后在北京、成都舉行國際性的古琴鑒賞、演奏研討會。這些工作的陸續開展，都獲得了較為明顯的效果。

古琴入選聯合國非遺名錄之后，各地方流派的古琴都陸續成為了當地政府打造城市名片策略中相契合的重要選項之一。各地政府在打造城市名片的實踐中積極探索各自的城市營銷模式，力圖把握自己的核心，給人形成深刻記憶，都積極在眾多的文化符號中尋找能夠體現本地域文化中最為核心、最具特色的元素。而在古琴這一民間資源被國家征用后，將古琴元素糅入城市名片打造過程中時，由于某些地方政府遠大戰略眼光的欠缺，在城市營銷中經驗與能力的欠缺，勢必會導致諸多過于功利、工作脫節乃至由于忽視對古琴文化內涵的深層認識而導致對琴人、琴樂不夠尊重的現象時有發生。當我們都期待著申遺的成功似乎能夠為古琴藝術的保護與傳承帶來新的契機時，遺憾的是有的地方對此的實際回應尚只停留在每年一度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日”里，才會讓古琴上臺與大眾“亮相照面”。并且官方和民間琴人之間溝通不暢的狀況在很多地區都不同程度地存在。

毋庸諱言，在當前各地政府對非遺申報及保護工作中所表現出的高昂熱情，其中并不乏有些是出于將此作為發展地方經濟的品牌，關注的是它能帶來的直接利益，而并非是為了保護非遺本身。在全球化趨勢日益明顯、地區間競爭日益加劇的今天，一個城市要想在平凡中突起，成功的“城市營銷”是重要的基礎保障。而城市營銷中的關鍵是打造各自的“城市品牌”（“城市名片”），正如號稱“休閑之都”的杭州、“博愛之都”的南京、“茶林里長出來的城市”的普洱、“北方明珠”的大連、“淞情水韻”的吉林，這些較為成功的“城市名片”都通過全面提高城市知名度與競爭力，擴大城市影響，來最終獲取經濟發展的動力與無形潛資源，所謂“搭文化臺，唱經貿戲”，主政者看中的都還是背后的經濟效益。對于各地借古琴遺產打造“地方名片”之舉，首先要在思想上提高認識，“理想的方法，似乎應當是先對無形文化遺產的傳統加以研究保存，然后再拿去做商業資源”，以避免“無形文化總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動地、帶有強制性地被商業掠奪做了資源。這樣，許多非物質的文化遺產就被扭曲、作假、破壞”。[2]

古琴是中華民族的瑰寶，也是民族精神的象征。在傳承古琴文化中，國家應該扮演積極的角色。但作為政府層面的古琴保護工作計劃中，尚有不少工作沒有按期完成，如對古琴藝術家實行的政府津貼和醫療保險的體制都沒有實行到位，據各級政府認定的傳承人反映，國家下撥的保護經費大多都遲遲難以到達保護單位與個人手中……

當前的古琴保護工作主要圍繞著各地方流派為單位來進行，由于古琴的流派眾多，其認定、分布又難以量化，所以很難做到“全國上下一盤棋”。近年的琴樂保護實踐表明，以各地政府結合本地的實際情況因地制宜地來各自探索當地古琴流派的保護之路是較為可行的工作模式。雖無可資借鑒的前人現成模式，但近年各地在古琴保護方面的實踐都為日后的工作積累了寶貴的經驗，為古琴保護理論的總結奠定了一定的實踐基礎。

應該高度重視古琴資源的全面普查，在對傳世古琴、琴人、琴曲、琴譜、琴社以及古琴制作工藝普查中力求全面、準確。通過普查梳理出古琴的資源分布，同時組織相關專家學者對各地琴樂活動的現狀加以研究，為古琴的進一步保護與振興打下基礎，也為有關部門確定古琴藝術的相關保護對象，確定各地古琴藝術的傳承人并給這些古琴藝術團體及傳承人以必要的資助，制定相關保護政策時提供堅實準確全面的第一手資料。

只有采取積極有效的措施，真正發揮好政府在古琴保護工作中的引導作用，并提高工作效率，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長效機制，才能更好地發揮政府在古琴保護工作中重要的協調引導作用。

二、加強琴人的自我奉獻與自主能動性

作為民間的琴人來說，首先應以不計個人得失的奉獻精神，以有目共睹的工作成效來爭取政府對琴社活動的支持和參與，為民間琴人、琴社資源發展尋求到有力支撐與可靠保障。如就當前某些地區的古琴發展情況而言，雖然政府與民間脫節，但琴人們還是都各盡所能，以自己的力量努力傳承古琴，積極活躍地開展著各項活動，并取得了可觀的成績。但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還是必須要靠政府的大力支持來推動。某些琴人所提出的“感動政府、感動官員”的口號也反映了琴人們首先立足自身苦干實干的精神與決心。

此外，還要加強琴人在琴樂傳承中的自主性，因為作為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自古以來，古琴就是民間的資源，其根基也扎在民間的沃土中，而成為民間琴人自己享用的藝術。正如“揚州八怪”等民間的文人藝術，從未有過政府的介入，而完全是靠畫家自身支撐并發展。古琴三千多年，歷代政府幾無問過，也一代代地傳了下來。對于同為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昆曲，政府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精力，但現在仍難逃搖搖欲墜之勢。與昆曲等其他的文化遺產相較，由于古琴傳承主體的自主能動性，使得古琴的生命力甚為旺盛。如昆曲演出需要有觀眾，演員一離開舞臺，他的藝術生命也就終結。而古琴則不然，毋需觀眾，有三五知己聆聽對彈即可，自己一個人焚香撫琴更是自得雅興。古琴的這種個體獨立性質的特點決定了琴人在傳承過程中自主能動的重要性。

另一方面，即使政府真的有能力出錢將所有值得保護的古琴傳承人都奉養起來，也未必就是積極的保護辦法，這樣做還可能養成其依賴性生存的不良惰性。從這一角度來看，政府職能部門對古琴保護“不作為”或“干預過多”都是不可取的。并且，民間自主來做的好處是可以按照琴人的意愿與模式去做，而較少受到政府、學院、主流風格思想的影響，而具有更大的自由性。

三、建立民間與政府之間的良好合作關系

就全國整體真實的情況而言，也有不少地區的文化管理部門與相關管理人員，由于在對古琴文化遺產的認識上的不足而導致當地古琴流派保護工作的不力，甚至表現為混亂的狀況。地方政府與琴人之間關系也呈現出不合作、不友好的狀態，嚴重影響了古琴文化遺產的保護與傳承各項工作的正常展開。

無論是當前的琴社都會在當地的文化主管部門或是民政部門獲批成立并備案，還是琴人都十分看重并設法獲取各級政府授予的國家所認可的傳承人稱號，這些都昭示著當代的古琴保護無不是在設法尋求著政府、官方機構庇護下的合法性。在當前的琴樂保護實踐中，是否可以依托官方機構對古琴藝術的存亡與發展具有重大的意義。

這一方面較為典型的例子當屬常熟政府成功打造的對虞山琴派的立體化保護平臺。從上至下，由政府實行的一系列保護規劃與政策使得常熟古琴保護工作呈現全新的面貌。虞山琴社在活動場所、經費等諸多方面受到政府的“厚重禮遇”足以讓全國各地的民間琴社同行們羨慕不已，成功得到官方機構庇護的虞山琴社獲得了足夠保證其開展所有琴樂活動的財力與物力。

相關調查數據表明，虞山琴社的所有活動中占第一比重的即是協助配合常熟市政府的相關活動。虞山琴人不遺余力地為當地政府服務、與政府積極合作，良好的社會影響增加了地方政府對古琴藝術這種小團體的階層文化轉化為地方文化資源的信心，也增加了地方對其琴社更多文化理性投資的信心。琴社通過努力將政府官方的利益最大化，因而也獲得了地方政府所反饋的最大的資源配額。政府的重視與地方琴社爭取社會資源發展自身的努力是一種互相促進的關系，從而在琴社與政府之間構建這種雙贏的模式。

當代的古琴保護，除了依托官方機構的庇護以外，獲得合法性的另一個途徑是琴人通過自己的社會網絡尋求一個具有相當政治資本的庇護人。“通過這些私人社會網絡，傳統藝術實踐者尋求國家意志和特殊個人興趣間的結合點——庇護人。因為只有擁有政治資本優厚的官方庇護人才能根據國家的方針政策、嫻熟地運用政治話語，增大藝術存在的合法性砝碼，將個體對某種藝術的特殊愛好轉變為國家對這種藝術的肯定”。[3]

很多琴人都在個人的社會網絡資源中極力伺機尋找可以發展為古琴閱聽人的庇護人，如杭州琴人徐曉英在開辦、經營、宣傳其霞影琴館的過程中，就很好地利用了具有相當政治資本的庇護人——退休后愛彈古琴的原浙江省委常委、副省長翟翕武的重要社會影響力，使得掛靠省老齡委、擁有以退休老省長掛帥的數位老干部學員的老年古琴班一經開設就引起了省黨政領導的重視，現任省長柴松岳送來“以琴育德”的題詞，省委副書記梁平波送來“宏揚古琴藝術，為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服務”的題詞。這極大地鼓舞了琴樂的實踐者，而且為古琴發展指明了正確的政治方向。在老省長的影響力下，琴館相對容易地得到了一些社會贊助，琴館還以免費為省領導教授古琴為條件，減免了位于省老年活動中心內門面一半租金的優惠。

此外，琴人還期望通過一定的社會網絡能夠上達高級官員尋求庇護，早在建國初期，查阜西就曾經上書中央領導人中的古琴愛好者陳毅，為琴樂的振興而呼吁。在2000年秋西博會開幕前夕，徐曉英也上書杭州市領導，并通過老省長將信順利轉遞給市長，建議市政府通過西博會向全世界展示古老的浙派古琴藝術！于是在西博會上，我們看到了徐曉英率領眾弟子彈奏古琴的精彩演出，浙派古琴隨著西博會名聲大振。這就是一例琴人運用相關的社會資本，探求擴大古琴社會影響力的捷徑之成功運作。

“庇護人會因為自己獨特的生活經歷或審美旨趣選擇一種他個人有興趣的文藝種類，再運用自身的政治權威和話語力量賦予其合法性。……通過庇護人的政治中介和話語解釋才能獲得國家的認同，以期獲得更多的發展資源，即來自國家的贊助”。[4]

在當今的古琴非遺保護工程中，琴社、琴人與官方政府之間合作關系的融洽、密切與否一直是一個較難處理的問題。而琴社與政府之間良好協調關系的建立，則毫無疑問是當代琴樂保護傳承理想模式建立及良性循環得以保證的重要基礎。

在調查中，很多琴人都在積極地思索如何創造機會讓領導來聽琴，讓他們真正了解古琴，而培養出懂古琴的政治庇護人來為其琴樂的保護帶來實際性的幫助與扶持。

但如何去感動，如何去溝通，琴人是否具備這種溝通能力，則又是一個亟待深入探討的實踐層面的問題。

四、加速非遺保護專業人才的培養與建設

“從琴樂傳統來看，作為傳統琴樂操控主體的文人一向是蔑視商賈之徒、恥于言利”。[5]所以，這些具有強烈的傳統文人認同意識的民間琴人，雖有一腔傳承琴樂的熱忱，但大多缺乏相應的社會溝通與商業運作能力。在琴社與社會、政府的頻繁溝通過程中，具體而又瑣碎的事務性工作以及現代琴館經營之道的匱乏，諸多能力與精力的欠缺都決定了大多數的民間琴人難以協調好與政府及社會之間的諸多關系。如中州琴會的主要執行管理者宋大年也是在與當地相關文化行政部門若干次的交往后，因覺得“世事艱難”而害怕和官員打交道，而寧愿一個人在家里打譜，也不愿去處理太多的琴會外事，以致中州琴會一直處于一個不溫不火的狀態而無甚起色。

其癥結所在正如虞山琴社當家人朱晞一語中的，“他們是想把事情做好，問題是他不知道怎么做，一碰到活動他就出汗了，靠什么呢？就靠學生朋友幫忙，然后做到最后一件好事都被做壞，沒有經驗。連最基本的溝通能力沒有，怎么讓政府來給你支持這個東西？怎么讓它轉起來？我覺得各地政府應該派些人教他們怎么做……”

其實，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是一門學科，一門理論性與實踐性并重的學科。在當前的非遺工作中，急需一批既具有相關音樂學科專業知識、廣博的人文知識面以外，還要有較高非遺理論水平，懂得國內外相關法律、法規和政策，更要求具有較強的社會實踐活動、協調能力的綜合素質高的非遺保護工作的專業組織、協調工作者。并且，隨著琴館時代的來臨，在日趨規模化的古琴社會培訓中，對具有一定企業經營宣傳管理的人才也存有一定的需求。據粗略統計，目前我國非遺保護專業人才缺口已達10萬。其中急中之最的是需要一批可以作為傳承人與政府、社會之間重要聯結紐帶的類似非遺保護經紀人與文化產業經紀人之類的專業人才，只有當這些非遺保護經紀人在民間與政府之間發揮了聯結、紐帶、潤滑作用時，才能真正提高目前非遺保護工作的實效。

總之，只有在民間（琴社、琴人）、政府以及第三方，也即兩者的中間環節非遺保護經紀人的共同努力、通力合作下，琴社與政府之間的良好協調關系才能得以建立，當代琴樂保護傳承理想模式才能得以成功構建。

[參考文獻]

[1]柏互玖，陶曉勇.首屆中國古琴藝術保護論壇講演精粹＼[J＼].星海音樂學院學報，2007（04）：103.

[2]蔡良玉. 交匯的視野——“無形文化與旅游業”研討會＼[M＼].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2002：299.

[3]王詠.國家·民間·文化遺產——以古琴藝術的歷史變遷為個案＼[D＼].南京大學，2005：82.

[4]王詠.國家·民間·文化遺產——以古琴藝術的歷史變遷為個案＼[D＼].南京大學，2005：84.

[5]王姿妮.浙地琴樂背景與“西湖琴社”＼[D＼].南京藝術學院，2008：95.

[收稿日期]2016—06—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