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授銜的中國人民解放軍上將趙南起,是一位傳奇的人物。他出生于朝鮮忠清北道(今韓國忠清北道),爺爺是朝鮮著名的反日運動領導人。1940年,趙家舉家逃到中國吉林,趙南起從此成為中國人。有意思的是,趙南起不僅與中國有緣分,而且與毛家人也大有緣分。
在朝鮮戰場和毛岸英相遇
1950年10月19日,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趙南起作為第一批入朝的朝鮮語翻譯,被安排在志愿軍司令部,直接為彭德懷服務。在那里,趙南起認識了毛岸英。
生活、工作在一起,使得趙南起對毛岸英有了更多的了解。
毛岸英是一個非常樸實的人,雖然他留過學,又有特殊的身份,可生活很儉樸,對自己要求非常嚴格。兩人在一起的日子里,趙南起從來沒有看到他搞特殊化,他從來沒有以毛澤東的兒子自居而盛氣凌人。他的組織觀念很強,該自己管的事情一絲不茍,不該自己管的事情從來不指手畫腳。盡管彭德懷對毛岸英非常關心,就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照顧他,他本人則一直把自己視為志愿軍總部普通的工作人員,和大家的關系很融洽。
時間長了,趙南起也發現了毛岸英心中的許多秘密。比如,毛岸英的上衣口袋中,總是裝著一張四寸的女同志照片,空閑時經常拿出來看幾眼,晚上睡覺前更是小心翼翼地將照片放在枕頭旁邊,那是他的新婚妻子劉松林的照片。除這些外,毛岸英還時常提起叔叔毛澤民等毛家很多親人為革命犧牲的情況,他特別懷念自己的母親楊開慧,稱頌母親是偉大的母親。他還講述了母親去世后他同弟弟流落街頭的往事,言談中不免流露出童年的孤獨和無助感……
這時,趙南起才知道領袖之子也有很多無奈。而這種無奈,正是毛岸英將腳步從高處、從特殊邁向普通、邁向平民化的自我磨煉。毛岸英的確是一個很有作為和獨立精神的青年人。
“文革”中遭遇毛遠新
在趙南起的記憶中,毛岸英始終是一個高大的形象。而說起與他有一番共事經歷的毛澤東侄子毛遠新,他則印象一般。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發,那時,趙南起正在家鄉擔任延邊軍分區政治委員。這年冬天,根據中央指示,延邊開始實行軍管。根據沈陽軍區指示,某軍副政治委員到延邊任軍管會主任、某軍副軍長到延邊任副主任。在這次調配中,趙南起也是副主任之一,主要分管生產。
1967年1月,化名“周進”的毛遠新,帶著哈軍工的造反派來到了延邊。對毛遠新的到來,趙南起開始還是抱有期望的。盡管毛遠新用的是化名,但作為軍分區政委的趙南起清楚他的背景。他同大家一樣,熱情迎接了毛遠新,從內心希望毛遠新能把延邊迅速從“左”的邊緣上拉回來。但毛遠新一來,延邊的空氣卻再度緊張起來。他說話不多,但字字血腥:“打倒朱德海,解放全延邊!”朱德海是州委第一書記兼州長,趙南起與朱德海共事多年,知道朱德海是一位好同志,是延邊州有影響的人物,也是朝鮮族人民的一面旗幟,一旦他被打倒,勢必影響黨的民族政策和民族地區的安定。
毛遠新那天講完話,趙南起便陷入了沉思,毛遠新說了這樣的話,往后局面必將不可收拾。
就在那一天,趙南起下定決心,關鍵時刻不能袖手旁觀,再不能做一個“逍遙派”。自己受黨教育這么多年,回到延邊不就是要為人民做點事情嗎?他決定要對此抗爭。
6月下旬,軍管會負責人召集會議,研究要將所謂的朱德海“罪行”材料,以軍管會名義上報中央。
“罪名”一條接一條,無非是群眾大字報的翻版
趙南起知道,這些材料主要是在毛遠新和軍管會負責人的授意下,成立了個龐大的專案組搜集整理的。這些材料罪名不清、證據不實,與事實不符,甚至誣陷栽贓比比皆是。這樣上報,莫說有損于軍管會的聲譽,若同意的話,就連一個共產黨人的良心也對不起。他不能同意。
“如以軍管會名義上報,我堅決反對!作為群眾組織,寫什么材料,上報什么材料,我無權干涉。若要用軍管會名義上報這些材料,我絕不同意,必須對這些材料認真核實再報。我與朱德海共事多年,對他的歷史我比你們更有發言權。材料中的東西,沒有一條站得住腳。軍管會現在作為延邊的軍政組織,上報材料必須實事求是,否則就是欺騙組織、欺騙中央。”
趙南起歷數自己在延邊這么多年掌握的情況,駁斥材料中捏造的罪狀。
當趙南起一番駁斥之后,毛遠新說:“現在什么時候,你還死抱著朱德海的大腿不放?”
緊接著,會場一片斥責聲……毛遠新又說:“我看你就是延邊保皇派的頭頭,保皇派就是反對派,保皇派不除,延邊好不了。我非把你同朱德海一起打倒不可。”
“至少我在被打倒之前是這個意見!”趙南起說。
會后不久,毛遠新果然指使軍管會解除了趙南起的職務。
延邊的風雨中,由于毛遠新等人的煽動,挑起的武斗很快升級。造反派組織里應外合,搶了軍分區軍械庫的武器,對另一派實行鎮壓,使延邊陷入了戰火。駭人聽聞的慘案不斷發生,一個接一個的“叛徒集團”被揪出,還有所謂的“叛國暴亂”……
得知這些情況,趙南起非常氣憤。盡管他知道自己現在是“保皇派頭頭”,他還在據理力爭:“解除我軍管會職務,沒解除我軍分區政委職務,我還要管!”
趙南起對軍管會的負責人嚴肅指出:“已經亂到這個地步了,決不能再瞎搞了。千萬不要把群眾之間的武斗定性為叛國活動。此事非同小可,后果嚴重,必將影響民族團結。如果你們堅持這樣干,那么你們將為此承擔歷史責任,成為千古罪人!”
軍管會拒絕了趙南起的意見,毛遠新將矛頭直指他,并在軍分區內部策動“打倒趙南起”的活動。趙南起漸漸失去自由,家屬也面臨著各種迫害和威脅。女兒才7歲,就被人用匕首刺傷了后背。

拒絕毛遠新的拉攏
一天夜里,趙南起被帶到一座警戒森嚴的房子里。很快,毛遠新走了進來:“怎么樣啊?現在想通了吧?你是老同志,我們相信你是有覺悟的。”
趙南起感覺到他別有用心。
“現在給你最后一次機會,只要你寫兩張大字報,貼到延吉中心百貨大樓墻上,馬上就可以官復原職。”
趙南起蔑視地一笑說:“可以啊!大字報寫什么呢?”
毛遠新馬上說:“一張寫你支持叛國暴亂,是因為有人向你封官許愿。另一張寫朱德海如何拉攏你、蒙騙你,你想當官,才死保朱德海。只要你做了這件事,其他事情就不用操心了,我們都會給你辦好。”
聽了這話,趙南起全明白了。硬的不成來軟的,軟的不成來甜的。招數都快用盡了,但對我沒用,打小就不會昧著良心做事。
“我從參加革命第一天起,就為自己立下過一條規矩,欺騙黨和組織的事不能做,欺騙自己的事不能做。你所說的這些事情都不是事實,我如果這樣做,就叫傷天害理!”
“頑固到底!”毛遠新跳了起來,“這是政治斗爭的需要,是革命在考驗你,是組織的決定。你寫也得寫、不寫也得寫,如果你執迷不悟,死路一條!”
很快,趙南起被隔離審查。同樣是一個夜晚,一伙造反派打著軍管會的名義抄了他的家。
后來的日子,情況便像所有被打倒的干部一樣,審訊、關押和勞動。而讓趙南起最為傷痛的是他的家屬被下放,因無休止的折磨患上神經官能癥。接著,他的孩子也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實際上,當他被隔離后,只能只言片語得到家人的消息。妻子是和他在朝鮮戰場上結婚的,一起從朝鮮到國內,從北京到延吉,如今從延吉又弄到了鄉下,孩子一直擔驚受怕,這一切痛苦,他只有強忍在心里……
但不管如何,趙南起心里只有一個理:黨性、人格是第一,一個正直的共產黨人的頭顱是高貴的,是不能低下的。從1967年一直到1972年,趙南起多半是在被審查中度過的。
在這不堪回首的“文革”歲月里,僅延邊“四大冤案”就涉及17446人。1972年,延邊問題引起了中央的重視,在周恩來親自過問后,延邊的斗爭才漸漸剎車。在這之后,趙南起恢復原職,但也調離軍分區。職務雖然恢復了,但最終沒有作根本的結論。趙南起從肉體關押到精神的關押,整整10年之久。
1978年,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強加在趙南起頭上的一切不實之詞,隨著春風一掃而去。談起自己人生中與毛澤東兩位后人的人生際遇,趙南起上將除了懷念戰友,其他沒有再作過多評述,因為他明白,歷史的一頁已翻過去了……
(摘自《黨史博覽》,赤男/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