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暴虐性格,母親的懦弱無助,所有這些都對毛澤東的個性產生了影響,使其逐漸成長為一個充滿激情和自尊的“反叛者”。用毛澤東女兒李敏的話來說,他的性格之倔強不亞于她的爺爺。實際上,這對父子性格確實非常相似。父親對毛澤東的蔑視在少年毛澤東心中喚醒了為自己的權利而戰的強烈沖動。毛澤東頑強倔強的個性既有著家庭淵源,又有地域文化方面的根源……
三個名字
1893年12月26日,毛澤東出生于在湖南省湘潭縣韶山沖一個普通家庭,這個家庭的一家之主是毛貽昌。
對于這個孩子的降生,父親喜不自勝,而母親卻憂心忡忡,她擔心奶水不足,喂不飽這個孩子,而此前她已經夭折了兩個男孩。
于是,她抱著新生兒去了隱居山中的一個尼姑那里,哀求這位女尼幫忙照看這個嬰兒。這位出家人拒絕了,說這個孩子看上去很結實,不必擔心養不活。母親聽罷,一把抱起嬰兒,急匆匆地趕到她的娘家,離韶山沖約12里遠的一個叫唐家圫的村子里。在距她娘家不遠的地方,有一塊高約12英尺的巨石,巨石上建有一座很小的廟,廟里供奉的是觀音菩薩。
在回娘家的路上,這個十分虛弱、身心俱疲的女人在這個廟前停留了一下,向觀音做了禱告,求菩薩把這個剛出生的孩子收為養子。
根據古老的風俗,給新生兒取名時,父母最好是征求信奉道教的算命先生的意見。毛貽昌也不例外。算命先生告訴他,這個新生兒命里缺水,因此孩子的名字里必須有一個與水有關的字。算命先生的建議恰好與毛家的字輩序列相吻合。
毛貽昌的新生兒這一代的字輩是“澤”。“澤”有兩層含義,其一,它有潮濕和滋潤萬物的意思。其二,它還有“上善若水”和“施恩于人”的意思。至于嬰兒名字的第二個字,毛貽昌選擇了“東”字。兩個字合起來就是“澤東”,它所具有的不同凡響的美好寓意是:來自東方的施恩者。
在取這個正式名字的同時,依照習俗,這個孩子還應該有一個非正式的名字,為孩子取的第二個名字是“詠芝”。“芝”是“芝蘭”的意思,屬于蘭花的一種。這樣一來,這個孩子就有了響亮優美的第二個名字:“被贊頌的蘭花”。
不久,這個名字就被改動了,因為它缺少算命先生所說的那個要素:水。最終定下來的第二個名字是“潤芝”,意思是“帶著露水的蘭花”。“芝”有時也被寫成“之”,“之”的意思是他,或她,或他們,也就是所有人。
這樣“潤之”的象征性意思就是:給人類帶來恩澤的救星。毛澤東的母親還給他取了一個小名,叫“石頭”,意在保佑他免遭災禍。因為毛澤東是他父母所生的第三個孩子,所以母親又叫他“石三伢子”。有了這三個名字護佑,毛的父母這才松了一口氣。
家庭內部的沖突
毛澤東出生的時候,毛家人丁尚少,只有四口人:他、他的父母和他的祖父。毛澤東的祖父終生貧困,留給兒子的只是一身債務。
為了償還父親的債務,毛貽昌加入了當地的湘軍。毛貽昌在湘軍中服役很長時間,在此期間他用積攢下來的軍餉一塊一塊地贖回了他父親為了還債而抵押出去的土地,就這樣成了一位有著自己的耕地的自耕農。毛貽昌既粗獷暴躁,又勤勞節儉。通過令人難以置信的努力,毛貽昌攢下了一點錢,買下了幾塊田。
毛澤東的母親有著強烈的宗教情感,也竭力向她的兒子們灌輸這種情感。幼年和少年時期的毛澤東經常被母親帶著去寺廟燒香拜佛,母親希望兒子長大后能夠出家做和尚,以便全身心地侍奉他的養母觀音菩薩。毛貽昌對于妻子的這個心愿不以為然,他認為讓大兒子學習儒家的智慧更有用處。
毛貽昌曾就一塊山地的歸屬權打過一場官司,按說理在他這一邊,但因為沒文化,不能引用孔子的話為自己辯護,另一方即被告則在法庭上展示了他在傳統經典方面更勝一籌的本事,結果毛家官司打輸了。毛澤東的女兒李敏寫道,從法庭宣布被告勝訴的那一刻起,她的爺爺就暗下決心:一定要讓我的兒子成為像他那樣能引經據典的人。于是毛澤東在八歲的時候就被送到韶山本地的一家私塾念書去了,在那里,背誦儒家經典是他的基本功課。
在合適的場合,毛澤東常常引用孔子的某句合適的格言駁倒論敵,他甚至也引用孔子的話來對付他的父親。在父子倆的舌戰中,毛澤東偶爾也能勝出,但更多的時候都是以對毛澤東更糟糕的結局而收場的。做父親的認為,孝道位居儒家所有準則之首,因此每每對膽敢頂撞他的兒子回以鞭笞,邊打邊罵:“我就要打死你這個沒王法的東西!”
家庭內部的沖突,父親的暴虐性格,母親的懦弱無助,所有這些不可能不對這位未來革命家的個性產生影響,使其逐漸成長為一個充滿激情和自尊的“反叛者”。用毛澤東女兒李敏的話來說,他的性格之倔強不亞于她的爺爺。實際上,這對父子性格確實非常相似。父親對他的蔑視在少年毛澤東心中喚醒了為自己的權利而戰的強烈沖動。在中國,湖南人以性格直率、火爆著稱。因而不妨說,毛澤東的頑強倔強的個性既有家庭淵源,又有地域文化方面的根源。
毛澤東的自述
在多年以后的1936年7月,已經是非常著名的中國游擊隊的領袖以及中共領導人之一的毛澤東,在陜西保安接見了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應斯諾的請求,他接受了采訪。在這次采訪中毛澤東首次講述了自己的童年和少年,他這樣談到他的少年時代和他的父親:
這時我家有15畝田地,成了中農,靠此每年可以收60擔谷。一家五口一年共吃35擔———即每人7擔左右———這樣每年還有25擔剩余。我的父親利用這些剩余,又積蓄了一點資本,后來又買了7畝地,這樣我家就有“富”農的地位了。
我父親還是一個中農的時候,就開始做販運谷子的生意,賺了一些錢。他成了“富”農之后,就用大部分時間做這個生意了。他雇了一個長工,還叫孩子們和妻子都到地里干活。我六歲就開始干農活了。我父親做生意并沒有開鋪子,他只是從貧苦農民那里把谷子買下來,然后運到城里賣給商人,在那里得到個高一些的價錢……
過了一會兒,毛澤東又笑著說:我家分成兩“黨”,一黨是我父親,是執政黨。反對黨由我、母親、弟弟組成,有時連雇工也包括在內。可是在反對黨的“統一戰線”內部,存在著意見分歧。我母親主張間接打擊的政策。凡是明顯的感情流露或者公開反抗執政黨的企圖,她都批評,說這不是中國人的做法。……我的不滿增加了。在我們家里,辯證的斗爭在不斷地發展著。
父親和他的長子之間的這種爭執在中國是不多見的。毛澤東甚至會當著外人的面與其父發生激烈口角,顯示出其叛逆個性之不可思議的強烈程度。在與埃德加·斯諾的談話中,毛澤東甚至就他父親說出了這樣一句話:“我學會了恨他。”
節儉的毛貽昌有條不紊地繼續著其致富生涯,他不再買地給自家人種,而是從其他農戶手中買下他們的地契,使這些農戶都成為他的佃農。他用這種辦法積累了一筆可觀的、數額在2000至3000銀元之間的財富。這筆錢在當時中國農村不是一個小數字。
許多底層農民被迫加入了具有犯罪性質的黑社會組織,也不時打家劫舍,搶劫的對象自然都是“土豪”。茫無目的的、行為殘暴的起義在湖南和其他各省都不是什么新鮮事。
不久以后,韶山地區的哥老會成員也起來造反了,貧苦農民們紛紛響應。他們向富有的農民們攤派錢糧,還開展了一個名叫“吃大戶”的運動。
毛澤東回憶說:“我父親是一個米商,盡管本鄉缺糧,他仍然運出大批糧食到城里去。其中有一批糧食被貧苦的村民扣留了,他怒不可遏。我不同情他,可是我又覺得村民們的方法也不對。”
這些叛亂都被殘酷地鎮壓下去了。許多年之后的1965年,在同法國作家安德烈·馬爾羅進行會談的時候,毛澤東再次回憶了這段歷史:“在長沙我忍饑挨餓。參與暴動的饑民的頭顱被砍下來掛在桿子上……”
正如毛澤東自己所承認的那樣,在他還是少年的時候,農民起義就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影響了他的一生。
毛澤東的母親向菩薩禱告的一片苦心全都白費了。她心愛的兒子顯然無意按照大慈大悲的佛陀的教導,他曾向斯諾坦陳:“我熟讀經書,可是不喜歡它們。”少年毛澤東在他那專橫的父親和他的全部生活環境的影響之下,很早就得出了一個結論:一個人要想維護自己的權利,反叛是唯一的途徑;謙卑和順從只會讓你一次又一次地挨打。
(摘自《作家文摘》201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