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樂昌《第一交響曲——塘沽》的創作特征

[摘要]本文通過對陳樂昌《第一交響曲——塘沽》曲式結構、主題旋律、和聲語言以及配器手法等方面的分析，揭示作曲家基于特定的題材內容，在實現時代特色、地域風格、形象塑造、情感抒發等因素有機結合的過程中所體現出的創作思維與技法特征。

[關鍵詞] 陳樂昌 ；《第一交響曲——塘沽》；創作特征

中圖分類號：J614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7-2233（2016）04-0005-05

《第一交響曲——塘沽》（以下簡稱《塘沽》）是天津音樂學院作曲系陳樂昌教授2004年應塘沽區政府之約，為紀念天津建衛600周年而創作的。這部以地方名稱命題的交響曲，采用傳統的四樂章形式，分別以“滄桑”、 “熱土”、“英魂”、“起航”為標題，從多個側面展現了塘沽的歷史變遷和現實風貌。自2004年12月問世以來，作品先后在塘沽大劇院、天津音樂廳以及2005年北京現代音樂節公演，引起了廣泛的社會關注。如今，除了作為塘沽區新年音樂會的常設曲目外，部分片斷還經常作為各大活動的背景音樂使用，取得了良好的社會效果。《音樂周報》的專題報道形象地稱之為“一部交響曲，一方水土情”。[1]

本文試圖通過對作品曲式結構、主題旋律、和聲語言以及配器手法等方面的分析，揭示作曲家基于特定的題材內容，在實現時代特色、地域風格、形象塑造、情感抒發等因素有機結合的過程中所體現出的創作思維與技法特征。

一、與題材內容密切相關、具有“單章化”特征的曲式結構

由于特定的題材內容的表現要求，《塘沽》從各樂章的內部結構到作品的總體構思，都體現著與“標題性”密切相關的種種聯系：

第一樂章：倒裝再現的奏鳴曲式。以塘沽退海為陸為背景，呈現出滄海桑田的歷史變遷：取材于漁民號子的主部主題深厚而又寬廣，展示了塘沽人大海般的胸懷，清新抒情的副部主題是塘沽人民憧憬幸福生活的寫照；展開部分描繪了海上暴風雨和人們在驚濤駭浪中搏擊的場面；雨過天晴，副部、主部倒裝再現。

一級結構呈示部展開部再現部尾聲次級結構主 部連接部副 部副 部連接部主 部小節位置1～4444～5657～9798～152153～178179～191192～212212～227調性C宮bA宮～bE宮E宮C宮bD宮～GC宮C宮

第二樂章：回旋奏鳴曲式。以“貝殼的回響”為著眼點，描寫塘沽地區初始文明開拓者安樂祥和的幸福生活：主部和副部主題通過孩子們傾聽海螺中海潮聲場景的聯想，表現孩子們的追逐、歡笑，插部主題是月下海灘青年人純潔、甜美的愛情表達，尾聲以慶祝勞動收獲的歡樂場面結束。

一級結構引子呈示部插部再現部尾聲次級結構主部副部主部插部Ⅰ插部Ⅱ主部副部小節位置1～3434～6363～8182～111112～181182～213214～246246～262262～298調性g羽bB宮g羽A宮D宮g羽a羽g羽G宮g羽

第三樂章：復三部曲式。通過對塘沽所經歷苦難的回憶，表現塘沽人民幾百年來對壓迫和外來侵略的頑強抗爭：呈示部主題是對壓抑、不屈的英雄形象的刻畫，中部是對殘酷戰爭場面的描繪，生動地勾勒出英雄們的吶喊、抵抗和侵略者的兇殘等形象，尾聲部分是對英雄的懷念和對今后道路的深刻思索。

一級結構 A B A 尾聲次級結構ABA′CDC′ABA〞小節位置1～1112～2425～3232～7778～108109～164165～173174～183183～219219～226調性a羽游移a羽復合調性a羽復合調性a 羽游移a 羽

第四樂章：帶插部、倒裝再現的奏鳴曲式，第一、二、三樂章綜合再現：呈示部的主、副部主題分別是第一樂章的主、副部主題；插部A是第二樂章的主部主題，B是第二樂章插部Ⅱ與主部主題倒影的展開；再現部的連接部引入了第二樂章引子和副部主題；尾聲Ⅰ回顧了第三樂章A段主題，尾聲Ⅱ綜合了第一樂章主部、連接部的主要材料。

這一樂章集中體現人們對于現實生活的幸福感受和對于美好未來的憧憬向往：主部主題在起伏的大海、發動機轟鳴的背景下如高速航船般波浪前進，在音響上更加淳厚、高昂的副部主題是對新生活的由衷贊美，描寫孩子們歡笑和青年人愛情的兩個插部主題更為歡快；尾聲再現對英雄們的懷念之情之后，以金鼓齊鳴之勢把全曲推向高潮。

楊儒懷教授在《音樂的分析與創作》中論述“邊緣曲式——套曲基礎上的單章化”時指出：“用奏鳴曲式的呈示部和再現部作為兩個獨立的‘樂章’，把中間其他樂章前后包裹起來，不論中間部分之間或與兩端樂章之間出現明確的終止式間隔與否（在無明確終止式間隔時，尤為典型），都會增進整個套曲的單章化。”[2]

從整體來看，《塘沽》這部四樂章奏鳴套曲盡管沒有采取典型的連續演奏形式，但由于樂章之間情節內容的緊密聯系、首尾樂章結構類型以及主題材料的高度統一，其“單章化”的結構特征十分突出，作品的曲式布局也就顯得更加清晰、凝練。

二、富于地域特色、形象鮮活的主題旋律

特定題材內容的表現，同樣離不開塘沽地方風貌和風土人情的描繪。作曲家通過長時間的文獻閱讀和生活體驗，對歷史資料和音樂素材進行發掘、提煉，以民間核心音調為基礎，塑造出一系列生動鮮活的主題形象：

譜例1是第一、第四樂章的主部主題，材料直接來源于塘沽漁民號子，五聲化旋律中的四度結構框架讓人不由自主地聯想起天津快板的典型音調“do～sol～la～do～sol”，具有鮮明的地域特色；而小七度下行與級進、四度為主結合的音調，在第1小節基礎上時值擴大一倍（第3小節）后又變化再現（第4小節后兩拍起）的節奏對比作用下愈發顯得深沉、寬廣，展示主人公大海般的胸懷。

譜例2節選自第二樂章插部Ⅱ的主題，以四、五度進行為特點、節奏舒緩的羽調式旋律，在6/8拍子的背景下用弦樂的中高音區娓娓傾訴，描繪月下海灘年輕人的甜美愛情。

譜例3是第三樂章呈示部的主要主題，以主、屬、下屬音為骨干的羽調式旋律動機，在大提琴剛毅有力的節奏下緩緩展開，塑造塘沽軍民具有悲情色彩、壓抑而不屈的抗爭形象。

譜例4摘自第三樂章中部40～45小節的銅管部分，調性涵義模糊的平行小三和弦由e開始連續半音下行，2小節后移高大二度模進，在強烈的力度對比下刻畫出大沽口戰場上的軍民 “吶喊”形象：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作為形象塑造的有效手段，作曲家在作品中還多次在某個聲部或整個織體中運用了持續的固定音型，充分發揮節奏的結構作用：

譜例5列舉的是第二樂章尾聲處262～281小節弦樂部分的持續音型，以小節為單位循環反復：8/8拍子按3+3+2組合，最后兩拍的4個十六分音符全部處理成重音演奏，在極具個性化的節奏背景下，結合主部和插部主題的回顧，生動地描繪了人們慶祝勞動收獲的歡樂場面。

三、立足傳統、不斷出新的和聲語言

《塘沽》的和聲，從整體來說是以晚期浪漫主義風格為基調，借鑒20世紀的諸多手法，并建立在民族調式基礎之上的。作曲家根據題材內容和情感形式等的表現需要，立足傳統、不斷創新，形成了具有高度融合性特征的個性化和聲語言。其中，又以調式調性的運用與和聲進行的處理最具代表性。

1.調式調性

在調式調性的運用上，從樂章之間的調性安排看，四個樂章C宮～g羽～a羽～C宮，除g羽關系稍遠（相差兩個降號）以外，其他都在同一宮系統內并且僅強調宮、羽調式的對比。另外，這幾個調性主音與第一、第四樂章主部主題開始音的一致，使得全曲的調性布局凝練清晰而又高度統一。

從樂章內部來看，第一樂章主、副部之間C宮～E宮的大三度對比，第二樂章主、副部之間同宮系統g羽～b B宮小三度對比以及副部再現時調性回歸至G宮等手法，也都反映著浪漫傳統或民族音樂的影響。

另一方面，由于特定題材內容的表現需要，尤其是在矛盾斗爭突出或情緒對比強烈的段落，作曲家往往盡力探索更為新穎的調性對比手法，不斷豐富和拓展作品的和聲表現力。

調性的游移。譜例6是第三樂章呈示部中段悼念“英魂”的主題，調性由#c羽、e羽、g羽小三度上行模進，到達c羽后半音上行，調性狀態游移不定。

調性的遠關系拼接。譜例7選取的是第一樂章呈示部連接部的兩個片斷，其材料源于主部主題，由于承擔過渡、展開的功能，調性上形成了相差半音的兩個宮系統——b A宮與A宮、b E宮與E宮的前后拼接。

調性的復合。譜例8選自第三樂章中部46～49小節，刻畫侵略者兇殘形象的木管主題是b羽調式，代表塘沽軍民吶喊、抵抗形象的銅管、弦樂主題分別是平行小三和弦連續半音下行和f羽調式，結果形成相差三全音的兩個羽調式與調性含義模糊的平行三和弦同時陳述。

調性的取消。譜例9是第二樂章開始處1～3小節的和聲縮譜：第1小節為六音音簇的大二度上、下行，第2小節整體移低三全音陳述并加入了持續的減七和弦第二轉位G～b B～#C～E，第3小節包含了所有十二個半音，調性已經處于取消的狀態。

2.和聲進行。

《塘沽》對于和聲進行的處理，是與調式調性的運用相適應的。在主題開始呈示和結束的部分，通常以傳統的功能進行為主導，并有著清晰、簡練的特征。譜例10列舉的是第四樂章呈示部21～29小節的和聲進行，采用了較為典型的傳統終止式：前者為T～TSⅥ～D7/D～D7～T，后者做阻礙進行結束在降Ⅵ級上并在此完成功能轉換，疊入了連接部b A宮系統的陳述。

而在主題的展開、對比或過渡的部分，傳統的功能進行或者被進一步深化，或者被非五度循環的其他功能所替代，或者運用線性和聲思維，更多地呈現出多元化的特征。

持續音基礎上的功能復雜化。譜例11節選自第一樂章主部11～15小節，c羽調式旋律在主持續音的背景下，和聲功能顯示出高度復雜化的傾向：第一、二小節的前兩個和弦向Ⅵ調的主～屬偏離，均附加了根音下方小二度音；第三個建立在下屬音上的大小七和弦，有著承上啟下的功能，因與旋律的結合使得結構愈加復雜；第三、四小節以那坡里和弦為中介，以附加音的形式向三全音關系的b G宮系統屬～主偏離；最后通過聲部的半音進行結束在升高三音的主和弦。這樣的和聲處理，在前后調性陳述明確和旋律、持續音調性清晰的前提下，達到了調性色彩、和弦結構等豐富的對比效果。

非五度功能關系的拓展。譜例12是第一樂章展開部開始處101～112小節的和聲，主體是以g小三和弦為中心、兩對和弦進行的反復：前者向下中音小三和弦拓展，后者向三全音關系的小三和弦拓展并運用了原、轉位的交替，二者都規避了傳統的五度循環關系。

譜例13緊接著譜例12陳述（113～117小節），在d持續音的背景下采用的是以d小三和弦為核心、按小三度循環展開的進行方式。由于音高材料對于調性范圍的超越與和弦結構的一致，使得這樣的進行又有著單一結構功能的含義。

單一結構功能。所謂單一結構功能，是指“為保持和弦之間的聯系與和聲的統一，運用移位重復特定和弦結構的方法來擴充和弦材料、豐富與擴大單一調性的和聲技巧”。[3]譜例14列舉的是第四樂章引子1～8小節的和聲進行，大三和弦從主和弦開始連續半音上行移位，直到第8小節到達屬七和弦后調性才明朗起來。在進行的過程中，單一和弦結構的連續取代了常規的和聲進行而占主導地位。前面譜例9中的六音音簇，也具有這樣的結構特征。

線性和聲進行。線性和聲進行與單一結構功能的主要區別在于：前者以聲部的橫向線條發展為主，后者更注重和弦的縱向結構。像譜例4那樣同時強調聲部的半音進行與和弦單一結構而兼具二者特征的情況，只是出于特定形象的表現需要，在其他地方并不多見。

譜例15節選自第三樂章再現部183～187小節，主題旋律擴大時值再現，內聲部小三度連續半音級進下行（兩小節后移高大二度重復）相對獨立，是線性和聲進行的典型形式，在主持續音型有力的襯托下，氣氛愈發顯得悲壯、凝重。

四、常規與非常規結合、色彩豐富的配器手法

由于作曲家有著多年擔任管弦樂隊指揮和幾十年配器教學的經歷，因此在《塘沽》中能十分嫻熟地運用各種常規、非常規的配器手法來進行音色的設計與開發，充分滿足情感內容的表達需求。

1.樂隊編制

《塘沽》的樂隊編制，在常規三管樂隊的基礎上采用了擴大化的形式：第三長笛兼短笛，第三雙簧管兼英國管，第三單簧管兼低音單簧管，小號、長號各4支，木管和銅管樂器得到進一步加強。同時，為了突出地方特色，第一樂章呈示部副部主題開始和結束時的呈現特地使用了梆笛。

2. 音色布局

統一呼應。第一樂章的主部主題，在呈示部、再現部的第一次陳述都選擇了4支圓號同度齊奏的純音色，并且用ff力度來增強音量和氣勢；第二樂章主部主題的三次呈現均采用了第Ⅰ、Ⅱ單簧管緊接第Ⅰ、Ⅱ雙簧管平行四度的純音色，表達歡快的舞蹈場面；第三樂章呈示部中段主題，首次呈現和再現時也采用單簧管獨奏的統一形式，寄托對英雄的哀思。

這一原則不僅體現在樂章內部，在樂章之間也發揮著重要的作用。例如：源自同一旋律素材的第一、第四樂章主部主題旋律，在首次陳述時音色設計保持一致。第二樂章主部主題在第四樂章作為插部主題呈現時，也僅用了平行四度的雙簧管、單簧管并隨后附加長笛八度齊奏——較接近的木管組音色配置。

展開對比。第一樂章呈示部主部主題的三次呈現為：圓號齊奏，加弱音器的小號獨奏，單簧管與小提琴、中提琴的復合，木管組與弦樂組的八度齊奏，逐漸展開，增加力度與氣勢；而副部主題的前兩次呈現，則運用了具有北方特色的梆笛以及色彩性樂器小鋼片琴的獨奏來突出對比。

第一、二、三樂章呈示部第一主題的首次呈示，分別用了銅管（圓號同度齊奏）、木管（單簧管平行四度）、弦樂（大提琴與低音提琴八度齊奏）三個樂器組的不同音色；后兩個主題基本保持在木管或弦樂同一個樂器組展開，沒有采取第一個主題的變化形式。

全曲音色對比最為強烈的部分是第三樂章的中部，呈示段由弦樂組八度齊奏、小號與長號平行小三和弦、木管組八度齊奏分別代表的抗爭、吶喊、侵略者形象（參見譜例8），形成不同調式調性、不同力度、不同塊狀音色的對位，具有很強的立體效果；再現段在弦樂組、小號與長號基礎上疊加的圓號、長號與大號、大管的混合音色，以及木管組同時呈現的展開段主題，進一步增強了音色的對比幅度和音響的畫面沖擊感。

3. 特殊奏法

弦樂的近碼奏法。第一樂章展開部109～113小節、129～135小節，在整個弦樂組低音區半音上下行，中提琴、大提琴以及低音提琴半音下行時，運用靠近琴碼奏法獲得金屬質感的尖銳音響，以突出驚濤駭浪、狂風驟雨的場景效果。

銅管的加弱音器、阻塞音奏法。第一樂章11～15小節，為了強化調性、和聲色彩的對比（參見譜例11），獨奏小號加弱音器奏出的主題旋律，平添了許多柔和感。圓號的阻塞音奏法，在第一樂章109～110小節呈現時具有陰沉、不安的意味，而第二樂章主部開始處與加弱音器的小號緊接模仿，則是為了營造“孩子們傾聽貝殼里回聲”的氛圍。

自然主義的“擬聲”奏法。第一和第四樂章，雙簧管的簧哨形象地模擬了海鷗的鳴叫；第三樂章40～61小節，小號與長號的半音級進下行滑奏，逼真地模仿了戰場上軍民抗爭時的“吶喊”（參見譜例4）；第四樂章9～11小節，大號在低音# F上的長音持續，則是海輪起航時汽笛聲的真實寫照。

結語

陳樂昌的《第一交響曲——塘沽》，根據特定題材內容的表現需求，創造性地選擇和運用非典型性的套曲“單章化”結構形式，地域特色分明、形象鮮活的主題旋律，立足傳統、不斷出新的個性化和聲語言以及常規與非常規結合、色彩豐富的配器手法，結合真摯、濃郁的創作情感，深刻而又生動地描繪出塘沽不同歷史時期的生活風貌和社會變遷。

在日常的作曲教學中，陳樂昌不斷強調這一創作理念：一部好的音樂作品，既能展現作曲家的創作個性，又要同時具備新穎性、可聽性、民族性。通過交響曲《塘沽》的分析，我們看到：他不僅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

[參 考 文 獻]

[1]劉小龍.一部交響曲，一方水土情——評陳樂昌近作交響曲《塘沽》[J].音樂周報，2004（12）.

[2]楊儒懷.音樂的分析與創作（上冊）[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95：772.

[3]劉康華.和聲教學中調性擴張技巧的深化與功能關系的拓展[J].樂府新聲，2012（01）：18.

（責任編輯：崔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