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洋娃娃裝飾的房間,一個攝像頭,一個麥克風,這幾乎是每一個直播平臺上的女主播所有“家當”。然而,就在這樣的一個狹小空間中的工作,卻頻傳“財富神話”,近來女主播月入百萬的新聞更是攪動了無數少女的心。
鑒于中國男“光棍”人數或將在2020年達到3000萬,未來5年內,中國網絡直播行業有望以每年80%的速度增長。然而,“荷爾蒙經濟”之外,快感正變得越來越稀薄、越來越膚淺,那種福柯意義上的“生死愛欲”在今天變得越來越不可能,我們正以“文明”的名義將它驅逐出生命體驗的界限。
“網絡女主播”上位記:打開一線主播的簽約價,看得到與暢銷書版稅、一流明星片酬類似的數目
如今在中國,有人坐在攝像頭前并將任何特定舉動都進行直播的網絡主持活動,正迅速成為一個興隆生意,是備受一些年輕女性追捧的職業。網絡直播成為一項蓬勃發展的產業。
劉黛然(音)大學一畢業就成了一名網絡女主播。開直播后不久,突然來了一位土豪在直播間里陸續砸了幾十萬,當月她的收入達到了入行以來的峰值。隨后土豪便向劉黛然發出了見面的“要求”,在多次要求未果后,這位土豪離開了她的直播間,而且再也沒有出現。劉黛然的收入又回到了從前。
劉黛然說:“許多人想知道她有沒有男朋友,還有人問下流的問題。在男朋友的問題上,我的答案是:作為一名主持人,我永遠18歲,并且永遠單身;至于第二種問題,我就跟他們開玩笑,我們主持人的目的就是讓觀眾高興。”
主播和大玩家之間的這種關系容易讓人產生不良投射:在一些平臺上,有些主播也的確會在私下發送更為出格的內容,這被稱作“走私”,或者以情人的形式伴其左右。

穿著性感的主持人通常有更多粉絲。每個視頻網站都宣稱它們有規定禁止色情內容,但它們不可能時刻監督每個主持人。一位前主播將這叫做“愛慕行業”。而大玩家們的解釋往往更耐人尋味:“你只有花錢進去,才知道樂趣所在,和不花錢有什么不同。”
通過與粉絲、游客互動,有鐘情于主播個人魅力的觀眾,會出手送禮物。一雙“水晶鞋”6.66元、一瓶“香水”5元、一條“項鏈”10元、一輛“跑車”50元……這些虛擬禮物都是粉絲在直播平臺上購買的,它們是網絡女主播的主要收入來源。
為了管理及招募主播,直播平臺之下往往會有眾多的主播公會,他們和主播簽有協議。根據協議,每個直播間每天收入的50%需要交給直播平臺,剩下的50%,公司和主播三七分成。除此之外,公司還會給予表現優秀的主播一些獎勵。
在廣州市經營三家網站的老板鐘華業表示,形象好、性格易親近、有唱歌或舞蹈等才能是網絡主播聚集人氣的決定性因素。多數主播的月收入都在千元級別,月收入最高的超過2萬元,也有的人氣主播年收入可達百萬元。
據業內人士估算,中國大約有20萬網絡主播。他們中的多數抱著工作強度“更為輕松”的期待,各種成功的先例:四川的沈曼用了一年時間從月薪兩千的 護士變成頭等艙出行、五星級住宿、存折百萬的小明星。打開一線游戲主播的簽約價,看得到與暢銷書版稅、一流明星片酬類似的數目,以千萬計。最大的平臺叫做YY,中國公司、美國上市,市場份額在八成左右,根據它最新的財報,在線音樂和娛樂仍然是營收主要來源,超過7億元人民幣,付費用戶超過180萬。
“荷爾蒙產業”與“光棍”經濟:中國年輕男性在網上尋求的恰恰是他們在現實生活中可能得不到的
走在馬路上,她們是高回頭率的美女;在網絡世界里,她們會撒嬌賣萌、搖身變成收入不菲的女主播。有數據顯示,目前我國在線直播平臺數量接近200家,網絡直播平臺用戶數量已經達到2億。也就是說,7個中國人里就有1人在玩網絡直播,其中秀場直播一直是直播市場的主力軍。
美國《外交政策》雙月刊網站發表文章稱,中國網絡女主播們走紅的背后,都歸功于中國日益增長的“荷爾蒙經濟”。這一術語與“荷爾蒙產業”同為近來中國國內媒體常見的新興名詞的標志。荷爾蒙產業涵蓋了相當多迎合中國年輕男性的業務,通常還涉及一些性元素,無論是明顯的還是隱晦的。
據新加坡亞洲新聞頻道報道,中國男“光棍”人數或將在2020年達到3000萬。許多在性方面受挫的年輕男性會把辛苦掙來的人民幣花到虛擬世界里。未來5年內,中國網絡直播行業有望以每年80%的速度增長。
艾瑞咨詢互娛分析師王靜怡稱,2015年的調研報告顯示,游戲直播平臺用戶中,19歲到35歲用戶達到68%,男女比例為4:1。她預測2016年,每個月看一次直播平臺的用戶數可能在1億左右。
日本《朝日新聞》報道稱,中國網絡主播的粉絲多是普通年輕人、中年男性和沉迷網絡的宅男等,不過贈送昂貴禮物的都是富豪或者“官二代”,中國有很多“有錢的閑人”。
貝吉塔(音)是股市淘金者,現金充裕,號稱以億計。他已經在某直播平臺花了200多萬,其中80萬花在一位主播身上。“不是所有人都抱著想要和主播發生什么才刷禮物的,那些人很庸俗。”貝吉塔說。
一名在廣告公司做設計工作的24歲男性表示他每天都會收看網絡主播的節目,并稱“也沒有女朋友,算是消遣吧。送禮物是對主播的肯定”。他每月收入八九千元,其中近10%被用來送禮物給主播。
另外,技術的發展和社會需求也助推了網絡直播產業的發展。與十年前或更早時候不同,更快的網速讓在線播放變得更加容易,讓普通人可以成為網絡主持人或觀看節目。視頻網站也從視頻上傳和在線點播的簡單2.0,變成了可以在線視頻直播秀、直播過程中可交流的深度2.0。
復旦大學新聞學院教授周葆華說:“在線視頻網站迎合了社會需求,人們忙碌且面臨壓力,他們需要有什么讓他們感受溫暖和安全。中國年輕男性在網上尋求的恰恰是他們在現實生活中可能得不到的:年輕貌美女性的青睞、社會認可和自信。”
被膚淺的“性快感”:我們正以“文明”的名義將“生死愛欲”驅逐出生命體驗的界限
“荷爾蒙經濟”之外,網絡直播的泛濫還有另外一種說法。
今年《新快報》的一項調查顯示,在網絡視頻直播節目的觀眾群中,過半(61%)觀眾年齡是22歲以下的男性——真正意義上的95后。說95后遭遇“光棍危機”顯然為時尚早。而且,從單純的性欲滿足來說,層出不窮的社交軟件已為現實中的性愛提供了莫大的便利,為什么他們依然 醉心于虛擬世界的女主播?
在《無緣社會》一書中,我們似乎看到了一個頗為相似的群體的圖景——今天的日本年輕人越來越依賴虛擬世界,而對現實生活中的交友和性愛喪失興趣,他們被稱為“草食男”、“御宅族”和“不再做愛的一代人”。
日常生活中肉身性的性與愛都需要他者的介入,但在虛擬空間內,在壓倒性的便利的前提下,你不需要為此付出太多的勞動,甚至你的全部行為只縮減成單純的觀看和點贊。而發生在現實中的性愛,即便是約炮,也需要付出許多勞動。
在法國哲學家喬治·巴塔耶看來,色情是一種最典型的耗費,是對人自身那些遭到禁忌的自然部分的回望和留戀。“我們想要的是讓我們精疲力竭并讓我們的生活處于危險之中的東西,它包含著人類的喜悅和不安、恐懼和戰栗”。色情是對資本主義生產的積累計劃的破壞,從而具有某種顛覆性。
巴塔耶看到了發達資本主義社會“反色情”的實質:個人理性無比,工于算計,且越來越冷漠。他哀嘆道: 無論在社會層面還是個人層面,色情都消失了,甚至連“粗俗”也沒有了,惟有冷漠和下流。
如此說來,網絡直播上的“軟色情”,其實是色情的反面,是視覺倫理的一次綠色清理。表面上看,香蕉、美腿和顏值都在釋放荷爾蒙,但本質上這是一種戰戰兢兢 的、小心謹慎的情欲,一種排除所有危險因素的觀看。愿意為清純完美的女主播一擲萬金的男性們,恰恰是恐懼真正的色情所攜帶的“恐懼和戰栗”,轉而追求一種 “小清新”“小確幸”風味的色情。
正如華東師范大學政治學系教授吳冠軍所言,今天的虛擬性愛或網絡性愛的泛濫相當于剝除咖啡因的咖啡、無脂肪的奶酪、無籽西瓜,其實是“沒有性的性”(sex without sex),這是一種臣服于壓倒性的便利但同時不需要支付性的風險和麻煩的性。
從某種程度上,不論是日本的“草食男”還是中國的直播觀眾群體,都是所謂 “嬌貴化主體”——在一個社會向精致的文明化邁進之時,嬌貴化主體向文明化背后保守的中產階級道德敞開懷抱,他們尊貴的情感塑造無法容忍過于激進的行動和表達。體現在性這一問題上,他們越在虛擬化的世界里所需無度,就越憚于接受、包容乃至體驗日常生活里種種越軌的性實踐。
快感正變得越來越稀薄、越來越膚淺,那種福柯意義上的“生死愛欲”在今天變得越來越不可能,我們正以“文明”的名義將它驅逐出生命體驗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