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意志的N種面孔

德國社會學家埃利亞斯在他1939年的成名作《文明的進程》中指出：“最令德國人引以為豪的、用以闡釋他們自身成就與自身存在狀態(tài)的詞語是文化?！碑斘覀冡溽嘣诘聡臍v史長河中，真切地感受到這個從廢墟中走出，成為歐盟強國的國家血液中涌動的文化力量，從“詩人和思想家國度”到“德國制造”，無不凸現(xiàn)出德意志民族的復雜性格和國家精神。

“這個國家就像一輛雙層公共汽車”

1941年，在歐戰(zhàn)正酣、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前夕，德國記者、作家路德維希在《德國人》（TheGermans）一書中寫下這樣的文字：“沒有任何一次德國的勝利能與它的藝術、繪畫相媲美?！?/p>

德國真是謎一樣的國家，作為兩次世界大戰(zhàn)的發(fā)動國和戰(zhàn)敗國，它從廢墟中走出，成為歐盟強國，德國的國家精神，在一次又一次激情地失控中被理性的力量拉回正軌。

路德維希對“德國人”進行過浩浩蕩蕩的心理解析，“典型的鷹是無所畏懼的”，“他們有一種驕傲的輕蔑和完全的信心，憑借自身內部的力量來戰(zhàn)勝一切打擊”。 德國的整個社會對理性主義非常推崇，并且造就了很多理性主義的哲學家、文學家、思想家。德意志的地理邊境上的不確定性而造成的國家的難產使德意志人的思考具有更深的深度。

世界上有些文明古國，一旦隕落，便逐漸難覓蹤跡。而德國的文化成果，在不時地向世人展示其潛在的實力，以致在它最困難的時候，大家還是認為它處于“落后的政治經濟、先進的思想”狀態(tài)。

在第二帝國廢墟上建立起來的魏瑪共和國，其文化繁榮的含義就更加廣闊，人文領域呈現(xiàn)出欣欣向榮的局面。文學上，出現(xiàn)了霍普特曼和托馬斯·曼兩大文豪，社會學領域則出現(xiàn)了巨匠馬克斯·韋伯。此外，多元化的戲劇、電影、輕歌劇、音樂、繪畫，爭奇斗艷，此起彼伏。此時的柏林，第一次能以歐洲文化都城的地位與巴黎和倫敦并肩媲美。

然而魏瑪?shù)奈幕癫⒉荒苡绊懻麄€德國。古典德國代表的是歌德、席勒、赫爾德等一系列大師所提倡的價值，他們相信人道、忍耐與文明的精神，但由俾斯麥創(chuàng)造的普魯士化的德國，是由機械和鐵血精神統(tǒng)治的。“音樂使我產生兩種情緒：戰(zhàn)爭和田園風光?！背鲎再滤果溨诘倪@句名言帶有德國式的鐵血味道。

很多學者都指出有兩個德國：波茨坦的德國和魏瑪?shù)牡聡?。前者以紀律、效率著稱，是士兵和外交官的國度；后者是詩人和哲學家的德國。路德維希認為，巴赫和舒伯特代表了德國人性格的兩個對立方向：“巴赫把音樂和浮士德的追究精神結合起來，而舒伯特則重幻想。

在《德國人》的序言中，路德維希稱德國為“思想精神界人物同國家與政治脫節(jié)”的具有“雙重性格歷史的國家”：“這個國家的歷史就像一輛雙層公共汽車，文化生活和政治生活有著各自的發(fā)展道路，上面一層乘客極目遠眺、飽覽旖旎風光，但不能影響汽車的方向，因為坐在下層掌握方向盤的司機根本無暇顧及他們?！?/p>

歌德筆下的浮士德集中了德意志靈魂的秘密，他們在精神上激情勃發(fā)、無拘無束，在生活中卻喜歡循規(guī)蹈矩、一絲不茍，恰如路德所說：“理性是魔鬼的妓女”， 在戰(zhàn)爭中，德國所表現(xiàn)出的“理性與激情”導致了前所未有的悲劇，德國前總理勃蘭特在奧斯威辛集中營前的一跪，成就了歐洲“一千年來最強烈的謝罪”。另一方面，它又使德國人發(fā)展到如此成功的高度。在他們身上，體現(xiàn)了德意志人的創(chuàng)造力和毀滅力，而且這兩者集中于一具軀體上。

“工業(yè)4.0”與“德國制造”

德國人對于工作的嚴謹和熱情，或與其對于宗教的特殊看法有關。在宗教改革時的德語中“Beruf”（職業(yè)）與“profession”（召喚、使命）同義。路德改變了基督徒對于工作的態(tài)度，認為所有職業(yè)都是為上帝服務的，因此沒有高低之分。馬克斯韋伯認為，德語“職業(yè)”一詞有宗教和經濟的雙重意義，它不僅是一種謀生手段，更是一種神圣的宗教使命——從事某種事業(yè)的人必須接受上帝的安排恪盡職守，完美地履行其職責。

有中國版“工業(yè)4.0”規(guī)劃之稱的《中國制造2025》公布后，“工業(yè)4.0”這一未來全球工業(yè)界的最酷標簽，成為今年中國的熱詞?？烧嬲摹肮I(yè)4.0”什么樣？

據(jù)報道，南京有工廠引進了德國最先進的工業(yè)設備，但卻未能生產出和德國一樣的產品，其中的“秘密”就是人的問題。德國產業(yè)制造里有一批“工匠”即熟練技工，這些技工對產品硬件的精度、尺寸的配合、磨具的溫濕度都能精妙把控，生產出的產品質高價貴、行銷全球。而反觀中國，以前的“八級老師傅”所剩無幾，光有設備不能成活。工業(yè)4.0非一日之功，技能積累是中國和德國企業(yè)最大的差距。

冷靜者質疑，工業(yè)水平跨越2.0、3.0，直接上升到4.0，有炒作之嫌。而且，股市上這些概念炒作也完全違背了定向扶持實體經濟的初衷。

當許多國內企業(yè)迷上互聯(lián)網思維之際，做快做大，唯“快”字當頭；而工業(yè)4.0的創(chuàng)始國德國卻一直秉持“工匠精神”，憑對產品的精雕細琢、追求完美和極致品質行銷全球。

德國《明鏡》周刊在2012年曾刊登了一篇回顧“德國制造”百年起伏的文章，標題即《厚顏無恥，英國人曾給德國制造扣上的帽子》。

127年前的這一天，英國議會公布了歧視性的商標法條款，規(guī)定所有從德國進口的產品都須注明“Made in Germany”，以指代其剽竊設計、復制產品、假冒偽劣。然而，僅僅20年后就有英國學者感慨：“德國讓我感到恐懼，德國人把一切都做得絕對的完美。我們超過德國了嗎？剛好相反，我們落后了?！?/p>

如今，已經很難從操作層面上還原德國的企業(yè)如何集體覺醒，德國的品牌形象如何實現(xiàn)了逆轉，如果非要尋求一個簡單的答案，或許是德國一直在做一件“笨”事情：以高質量的制造業(yè)和先進技術立國。這件事情沒有因為一戰(zhàn)和二戰(zhàn)被中斷，也沒有因為其他西方國家進行產業(yè)轉移受影響——上世紀90年代，“商人文化”以更先進的經濟模式的姿態(tài)席卷西方，以美國和英國為代表，幾乎所有發(fā)達國家都將制造業(yè)向發(fā)展中國家外包，自己則從事來錢更快、利潤更高的金融業(yè)、房地產業(yè)和第三產業(yè)，只有德國仍在堅持“手工文化”。

這一國策，讓德國在產業(yè)競爭力上一路領先——即便一臺德國產的聯(lián)合收割機要價40萬歐元，比其他國家的同類產品貴1/3，美國和澳大利亞的大農場主亦趨之若鶩，因為德國產的收割機可以衛(wèi)星導航，可以根據(jù)上一季的產量自動調整下一季的種子和化肥量。

傳聞，英國前首相布萊爾曾向德國總理默克爾詢問德國經濟成功的秘訣，默克爾回答：“我們至少還在做東西，布萊爾先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