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浩程
如今,誣告被關注的程度越來越高。
先看數據。中央紀委曾公布,2012年29551名黨員干部被錯告誣告。現在呢?2015年,廣東為10766名黨員干部澄清是非,四川為5425名黨員干部澄清是非,僅兩省就達到了2012年的一半多。
有誣告錯告才有澄清,以此觀之,說誣告“數量大增”,不為過。
還有,“今年是地方換屆之年,參照往年換屆的情況,誣告陷害的不會少。”一名紀委干部告訴記者,不提拔不表彰,都沒事,一公示要提拔表彰,啥舉報都來了,有正常的、也有誣告陷害。
有人說,誣告是反腐高壓下的“渾水摸魚”。無中生有的誣告陷害,混淆是非、顛倒黑白,分散反腐敗的精力,會干擾反腐敗斗爭的方向,傷害清正廉潔的干部,乃至給一地政治生態帶來一系列不利的影響。
一個地區的政治生態好壞,三個指標很關鍵:選人用人、效率作風以及對民生問題關注度。誣告陷害正是從這三方面影響一地政治生態。
搞匿名誣告、制造謠言是習近平總書記批判的“七個有之”之一。誣告陷害不僅本身是一種不講規矩的行為,還會破壞一地政治紀律、政治規矩,極大損害黨的權威和團結。
4月初墜亡的廣西桂林食藥監局局長唐天生,就曾卷入一場“縣長謀殺縣委書記案”。
2011上半年,4名群眾被指“謀殺”和 “敲詐勒索”時任陽朔縣委書記譚峰,遭警方拘留,但93天后檢方承認錯捕,他們被無罪釋放。
根據公開資料,被羈押的徐秋華、陽筱忠透露,在殺人假案中,有一個重要的情節:辦案人員根據譚峰的指示,一定要他們供出,他們殺人的背后主謀是譚峰原來的搭檔、已轉往龍勝縣任職的唐天生。
唐天生與譚峰的積怨早有傳言。譚峰在2009年和2011年曾兩次任職公示,兩次公示期間,一家公司起訴陽朔方面的行政案件上訴到廣西自治區高院,法院要求唐天生和譚峰等出庭作證,唐天生在法庭上做出了非常不利于譚峰的證詞。
縣長謀殺縣委書記,最后被證實是“假案”,但當時經媒體報道后,對黨的形象造成了十分惡劣的影響。
不過當年兩人似乎都沒受什么影響。公開信息顯示,譚峰后來調任廣西水庫移民工作管理局副局長,唐天生十八大后才因為公款吃喝被點名通報。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的“五個必須”之一,就是決不允許搞非組織活動,而誣告會助長非組織活動,搞團團伙伙,形成派系導致官場惡斗。
既然走到誣告這一步,說明雙方不和已久、矛盾幾乎不可調和。一名官員就曾抱怨過,“一旦主官發生意見沖突,甚至誣告陷害,就會逼著我們站隊,苦不堪言。”這樣的內耗和爭斗,很可能演變為派系之爭,進而延伸到雙方染指的領域,異化一地的政治生態。
眾口足以鑠金,誣告會讓一些官員覺得人言可畏,息事寧人、不講是非。
一名山西省委常委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就稱,誣告會導致想干事的官員們不敢得罪官場上的“壞人”,“你得罪了這些壞人,將來提拔時就可能被他們誣告,影響提拔”。
“有些即便調查清楚了,被誣告的干部也會‘被放放,暫時不提拔。這一放就把人家給耽誤了。”一名紀檢監察干部告訴記者,這部分是因為一些領導不敢擔當,不想惹麻煩,害怕提拔了,萬一以后有別的什么事,自己會被影響。
被誣告者得不到保護,誣告者會把誣告作為謀利的一種手段;誣告者得不到應有處罰,會把誣告當成一種習慣。最終,誣告就會混淆視聽、擾亂秩序。
典型者莫過于江蘇揚州市礦務局原副局長韓谷雨。他得知礦務局副局長張凱等人任前公示的消息后心存不滿,隨即編造了張凱花50萬元買官的虛假舉報材料,采用匿名方式分別寄給了省市領導。
其后,韓谷雨又打電話給其情婦王某,叫王某指使其侄在網上發帖,并將多名省市領導名字穿插材料中,以混淆視聽、欺騙網民,在社會上造成了惡劣影響。最終,韓被開除黨籍,涉嫌犯罪問題移送司法機關處理。
對于被誣告者個人來說,誣告陷害帶來的影響是多方面的。首先是影響他們的工作狀態和干事勁頭。記者最近就見過這么一名干部,他叫李元。
見面時,他正讓家人幫一名朋友訂機票,顯得很焦慮,上一刻還在和記者很平和地談話,下一刻就對著電話大吼大叫,情緒快速轉換,狀態一點也不穩定。
他原來在一個縣任縣委書記,頗具改革意識,一些做法得到了輿論的認可。但正因為如此,得罪了一些人。
“誰敢說他當領導不得罪人?!”他聲音很大,說他在縣里的時候,這些人就開始到處寫信,上級黨委雖然澄清過,但他們只是稍微消停了下。“現在看到反腐力度大了,又開始四處誣告。”
他自言,這些揮之不去的誣告,給他的巨大精神壓力還是小事。“當初在縣里,因為這些誣告陷害,我不得不調整工作思路與工作進度,有些事情本來可以有進一步突破的,也就放下了。”
他為自己辯解稱:“即便是一般干部,告狀的多了,也至少會留下個不會處事、不團結同事的印象,更何況我是當地一把手。老是這么多告狀的,即便沒有問題,也會讓上級認為我駕馭能力不行。”
李元這種應對不足取,但從另一個側面反映出,誣告陷害對干部干事創業熱情的影響,看似悄無聲息,卻很直接。
李元調離該縣后,就斷了和當地的聯系。“不想讓別人說,我在那里培養自己的勢力,也是怕了那些告狀的人。現在沒辦法,不得不和當地領導加強聯系,搞好關系,希望見到告狀的能幫我說一說、壓一壓。”
他說這話的時候,讓記者同情,也很惋惜:同情他的遭遇,惋惜他的做法——不相信組織,而是以人情、圈子等潛規則做法來應對誣告陷害。這也許能把對他的誣告陷害“壓下去”,但卻會扭曲他的基本政治素質。
有些誣告陷害,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一種“借勢打壓”——借反腐敗的“勢”打壓自己對立面的干部,其用心十分險惡,影響反腐敗工作的專注度。
誣告陷害之風盛行,會牽扯紀檢系統大量的人力、物力,誤導反腐敗斗爭的方向。
“過去有句話說,一張郵票八分錢、要讓紀委忙半年。”某地市紀檢干部張林告訴記者,現在連八分錢都省了,網上舉報或者網絡上一發,就行了。
張林告訴記者,他所在紀委本來就滿負荷運行,去年不得不抽調五個人專門來處理這些誣告:“我牽頭,差不多是我們現有辦案力量的四分之一。”
在日常的眾多舉報中,不查根本分不清哪些是誣告,哪些是正常舉報。即便懷疑是誣告,與調查其他案件不同,誣告陷害案調查需要更嚴謹、更細致。“你說一個事情有,很簡單,只要查出來一點就行了。現在快查快移更是如此。但要說一個事情沒有,就必須調查更全面,有點類似此前的查深查透。”張林告訴記者,他們在“不實信件”的審結及問題定性上,會對問題定性是否準確、取證流程是否合法、調查報告是否“言之有據”等進行把關“挑刺”。
大量誣告、造謠牽扯了反腐敗力量,影響了對反腐敗案件的查處,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
在張林看來,“誣告陷害一旦處理不好,就會讓外界對反腐敗產生誤解,出現一些謬論。”比如,如果調查不夠扎實,就會造成一個紀律“松綁”的印象,或者認為是在打擊舉報者。
“一些誣告者利用網民的非理性很容易對我們工作形成輿論壓力。即使最后查明事實并非如誣告者所說那樣,大部分網民也不會相信,反而認為我們是官官相護。”一名地市紀委干部告訴記者。
此外,紀檢干部本身就很容易成為誣告陷害的對象。廣東惠州市紀委近期的一份問卷調查就顯示,35.6%的人認為紀檢監察干部面臨被查對象惡意攻擊、恐嚇、威脅、誣告的風險。有的被調查對象對紀檢監察干部使用拉攏腐蝕招數不湊效時,便千方百計對辦案人員及其家庭進行騷擾、誣陷,對其身心造成了很大的困擾。
反腐敗眼里,容不得誣告陷害的沙子。誣告陷害這股歪風,非剎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