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耘樅
我不是一個酒鬼,但這輩子卻始終與酒結緣。
小時候大人們先是用筷子沾酒讓我嘗,后來拿起湯匙舀酒給我舔,再后來就干脆讓我同他們坐在一起直接在大碗里喝。
1982年夏天,我剛在隆盛參加工作,第一次下鄉到干柏樹大隊找大隊干部說事,看我毛頭小伙一個,人家甩都不甩一眼,自顧忙自己的活路。好不容易等到人家把事情做完,卻又到了吃飯時間,哪曉得我剛依照一上午反復打磨的腹稿開個話頭,就被人家“酒桌子上不談公事”嗆得一言難發,只好硬著頭皮和人家推杯換盞。也許是通過酒品看人品,還沒等到酒瓶子枯竭,人家就拍著我的肩膀說,“老弟,你想說的那個事情不消說得,我們曉得把它做好,你就一百個、一萬個放心”。“煙是和氣草,酒是倒陽水”,熱心的公社伙食團炊事員陳文澤也曾告訴我,“當工作干部,要抽得來煙,喝得來酒。再生疏的人,幾杯喝下去,就打得火熱了!”
過去,能喝酒,會勸酒,還能厚著臉皮想方設法賴脫酒,是每個涉足酒壇之士必備的基本功。你若不喝,會被人說你“虛偽”、“瞧不起人”;你要是來者不拒端杯就喝,恐怕熱菜還沒上就被灌趴下了。盡管我把所喝下去的酒集中起來足以把自己淹死好多回,但為了賴酒,也曾鉆過桌子,詛過白眼咒。但有的酒,不能躲,非逞“英雄”不可。
那是1995年冬天的一個上午,紅江鄉下一對夫妻因瑣事吵架,妻子氣憤不過喝農藥身亡,娘家的七大姑八大姨齊刷刷趕過來要說法。村干部擔心收不了場,慌忙向鎮政府求助,于是我和駐村的何寬、廖成福兩名同事到現場救急。到現場后,為了避免禍從口出,我一直把嘴巴閉得緊緊的,無論娘家人說什么,我除了點頭,還是點頭。
晚上吃飯,我們特意和娘家主事的人坐一桌,先是在桌子上擺一個酒碗喝轉轉酒。剛喝兩圈,我便發聲問主人家,“你屋頭有沒有瓢羹?”主人說,“有”。我說“你們給我們一人拿一個來,我們要逗硬喝,免得有人燒烙鐵(耍滑)!”
說來也怪,就在你喝一瓢羹我喝一瓢羹的推杯換盞過程中,娘家人原本異常緊張的防范心理漸漸被消除。還沒有下桌子,主事的就跟我說,“只怨妹妹只有這個命,我們鬧得再兇她也活不過來,明天一早我們就把她送上坡”。我裝作不相信,他們就拍著胸口詛咒發誓,“你放心,我們再鬧就不是人!”直到這時,我和同事才把一顆懸在半空中的心,穩穩當當地放回原處。
著名作家蔣子龍曾在小說《燕趙悲歌》里說過,男人之間的友誼,建立在相互征服的基礎之上。每“征服”一次,友誼就增進一層。喝酒,大概也是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