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松林
迪安從部隊退役后,被安排去了北德科它州的戰時鐵路管理局。說是戰時鐵路,其實并不準確。因為這條鐵路是在冷戰時期修建的,一旦爆發核戰爭,從北德科它州的鐵路出發,可以直通阿拉斯加,從而到達冰雪覆蓋的北極。
作為退役軍人,迪安從聽到這份工作開始,情緒就很激動。他甚至開始想象自己挎著槍,沿著鐵路執勤,沒準兒還能走到阿拉斯加呢,那會是一種多么令人嘆為觀止的事兒呀。
然而報到第一天,迪安興沖沖的勁頭就被潑了瓢涼水。戰時鐵路管理局是一排長溜的房子,有局長室、財務室、機要室和人力資源管理室。局長是個外表粗獷的老年人,他叫勃倫特,和迪安一樣,也是一名退役軍人,唯一不同的是勃倫特有軍銜,而迪安只是一名普通士兵。
勃倫特很熱情地接待了迪安,并把他領到各個辦公室去轉了轉,認識同事們。迪安看了看,管理局里少說也有近百名職工。
轉過之后,勃倫特把迪安叫進了自己的辦公室,開始給迪安分配工作了。
“你去值守機房,那邊你也去過了。有不懂的地方,向老員工請教請教,”勃倫特告訴迪安道,“至于食宿,這邊都有安排,你可以選擇住在這里,也能去一百英里外的鎮上住。”
這個工種,和迪安預期的并不一樣。迪安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可以選擇去巡查鐵路嗎?”
勃倫特聽到迪安這個話之后,皺了皺眉頭道:“值守機房更為重要,你難道不覺得嗎?”說著,勃倫特端起了桌上的咖啡杯,意思是說談話到此結束。
迪安只得去了機房。推開門,他看到里面坐著的三位同事都在電腦上玩游戲。
“大家好,”迪安主動地招呼道,“我到這邊來上班。”
同事們和迪安打了招呼之后,目光又回到了電腦屏幕上。迪安在旁邊站了很久,這才有人招呼他坐下,并給他分了臺電腦。
“我具體要做些什么嗎?”迪安問道。
幾個同事互相看了看,然后答道:“沒有什么要做的。你只需要按照墻上的作息時間上下班就行了。”
這,這是什么工作?迪安茫然了。
“我們幾個剛來的時候,和你是一樣的。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機房里唯一的女同事凱麗微笑道,“時間會改變一切,時間又難以改變一切。”
迪安懵懂地開始工作了。他的工作,也和幾個同事一樣,就是打開電腦玩游戲。稍有不同的是,他們幾個玩得情致盎然,迪安則始終有些提心吊膽,他怕勃倫特過來查崗。作為一名新人,敬畏上司是一種本能。
迪安在機房里玩了一周游戲,對這里也徹底地熟悉了。鐵路管理局里的工作都很清閑,甚至可以說是無所事事,而薪水卻是很豐厚。稍稍有點忙碌的,是財務室。因為財務室要給大家開工資,要做預算報表,以及向上級管理部門申請更多的經費。
雖然管理局里有宿舍和食堂,但絕大部分的員工都選擇開車上班,他們住在勃倫特所說的遠在一百英里外的鎮上。那里有酒吧,有夜店,有學校和醫院。
迪安曾多次向同事了解過那條戰時鐵路,可沒有人能給他明確的回答,他們的答案出人意料的一致:不要多打聽。知道得越多越不好。
接下來的一件事,讓迪安懂得了這個答案的殘酷。
機要室里的員工保羅在社交網站上認識了一位金發女郎卡琳娜。兩人很快陷入熱戀。禁不住卡琳娜的再三要求,保羅把她帶到了自己工作的地方。
機要室的工作和機房一樣,也都是看看電腦玩玩游戲。卡琳娜對此非常好奇,因為她已經知道保羅的薪水很高。像這樣無所事事的工作,也能拿到如此的高薪,那豈不是對納稅人的極端不尊重嗎?
于是卡琳娜回去后,寫了份報道,發表在全國性的報紙上。
這個報道引起了軒然大波。連國防部都驚動了,勃倫特更是氣得暴跳如雷。緊跟著保羅被解雇,又被起訴到軍事法院。保羅因為他的不謹慎,被判入獄三年。
“戰時鐵路管理局,這是我們這個機構的名稱。現在和平時期,則是備戰狀態。我們千萬不要掉以輕心,”勃倫特在事后的一次晨會上警告說,“不但要對我們這個地方保密,而且千萬不要碰觸墻上的紅色按紐。”
勃倫特這么說著,特地看了迪安一眼。在勃倫特看來,其他員工都有幾年工作經歷了,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而迪安卻是個新人。新人往往有著不確定的因素。
保羅身上發生的事,給迪安敲了警鐘。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問這問那了,不過,他內心深處的疑團卻沒有絲毫的減弱。相反,他對這里更加滿心疑竇。
“親子日”那天,勃倫特允許員工帶孩子過來上班,前提是孩子不能超過16歲,而且還得由家長一直在旁邊陪同,不能讓孩子單獨地在管理局里活動。
迪安的同事凱麗帶來了她6歲的女兒簡。
簡生性活潑,經常說些童稚的語言,逗得機房里的眾人哈哈大笑。這一天,破天荒地沒有出現全體玩電腦游戲的情況,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孩子給吸引過去了。
午餐時間,簡很快地吃過飯,先行一步回到了機房。就在大家把吃得干干凈凈的餐盤往水池里送的時候,連續的警報聲在整個管理局里響起。
勃倫特滿臉陰沉地沖了出去,員工們緊隨其后,等跑到院子里,大家看到簡正在哇哇亂哭:“媽媽,媽媽,我摁了鈴,鈴響了,怎么也關不掉。嗚嗚嗚……”
不用想,是調皮的簡爬到了桌上,摁響了機房墻壁上的紅色按紐。
凱麗把撲過來的女兒緊緊地抱在懷里,她恐懼地看著勃倫特。想到保羅的經歷,凱麗沒有理由不害怕。
整個下午,管理局里都被陰霾所籠罩。誰也不清楚警鈴響起的最終后果是什么。
迪安從自己的抽屜里取出了幾張紙,然后跑去找局長勃倫特。
勃倫特正在打電話,看到迪安進來,勃倫特放下了話筒,向迪安問道:“有什么事嗎?”
“我想問問,究竟怎么處理簡的事?”
“孩子犯了錯,作為監護人,是難逃責任的,難道不是嗎?”勃倫特有些厭惡地答道。這個迪安,怎么這么喜歡多事。
“報告局長,孩子犯了什么錯?”迪安絲毫沒有顧忌勃倫特的眼神,他繼續不屈不撓地問道。
“她按響了只能在出現緊急戰爭狀況下才能摁響的鈴,”勃倫特終于發怒了,“難道這個錯,還不夠大嗎?”
迪安冷冷地笑了:“夠了,我說夠了。按照原先的設計,警報聲一旦響起,機房的電腦就會顯示鐵路的坐標。可是現在呢?鐵路在哪里?我登錄了國防部的網站,調閱了很多資料,發現這條鐵路的確是在冷戰時期經過國會討論并予以立項的,但地理地件根本就不允許,也就是說鐵路根本建不起來。所以,這條鐵路只是紙上的鐵路,所謂鐵路管理局,就更加是一個笑話。鐵路管理局之所以存在,恐怕是為了掩蓋國防部支出太多而尋找的一個借口吧?你因為一個子虛烏有的笑話,就向國防部報告,把清白無辜的保羅送進了監獄,如今,又要因為同樣子虛烏有的笑話,來處罰一個孩子嗎?”
勃倫特目瞪口呆地看著迪安:“你,你查過了資料?”在勃倫特看來,豐厚的薪水,加上沒有實質內容的工作,完全可以把這百多號人捆在這里,想捆多久就捆多久,可是萬萬沒想到出現了迪安這樣的異類。
“當然。我不會昧著良心,去做根本不存在的事情。那樣的話,只會讓人感覺到羞恥。”迪安一字一句地答道,跟著,他伸手摁響了局長辦公室里的紅色按紐,“現在我也摁了警報,開除我,把我送進監獄吧。”
勃倫特的辦公室門又一次被推開了,一支長長的隊伍默默地走進來。每個人都伸手摁了摁墻上的紅色按紐,然后走出房門……
這天傍晚,凄厲的警報聲響徹云霄。
等人群散去,勃倫特苦澀地笑了。他也站起身來,走到了墻邊,把手摁在紅色按紐之上。
(責編/鄧亦敏)